臨近中午,陽光變得起來。馬路上的行人脫下外套,露出裏面輕薄的襯衣或者t恤,支煎餅攤的大姐已經離開,公交站亭擠滿了等車回家的人。
在靠近影視城入口的地方,三三兩兩的群演有說有笑走過來。他們中的很大一部分都是附近鄉鎮的居民,每天搭公交來這裏賺快錢,從沒想過要出人頭地,闖出一番名堂,對比那些懷揣夢想來到這裏的年輕人,活的更爲坦然快樂。
踏踏踏……
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房門咔的一聲打開,女服務員把三個人讓進房間。
“旭哥,我們來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王新平,瓜子臉,大眼睛,頂着一頭淩亂的短發。
他今年二十三歲,大學學的是攝影專業,畢業後在老家電視台呆了半年多,覺得那裏死氣沉沉,缺乏活力,裏面的人能爲一個屁大的小官演出一場宮鬥大戲。
今年開春,他在遞交辭職信後跟父母吵了一架,毅然來到橫店追尋上學時的夢想。
因爲來自同一省份,陳旭一直很照顧他,說話做事什麽的也沒有一點前輩的架子,兩人時常互相揶揄,嬉笑怒罵。
正是因爲玩的不錯,陳旭在确定接下來要走的路後,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王新平,這小子的沖勁與攝影技術是他最需要的。
“嗨,旭哥。”
陳旭笑着點頭的時候,王新平身後探出一張圓潤的小臉蛋,帶着燦爛的笑容跟他打招呼,可愛的樣子好像給房間撒了一把陽光,空氣裏跳躍着活潑的氣息。
她叫唐七見,劇組的美術助理,來自川渝地區,跟王新平同歲,也是他的女朋友。
“嗨。”陳旭被她的笑容感染,微笑着揮揮手。
這時他注意到走在最後面的人。
那是一個年齡在二十四五歲的女孩兒,身高有一米七四,穿着奶白色針織衫與深色牛仔褲,袖子往上捋起一截,露出下面蔥白的手臂與一塊精巧的石英女表。
搭在肩膀的中短發微微卷曲,劉海偏梳到一邊,露出秀美的額頭。精緻的鵝蛋臉上很幹淨,沒有抹粉,沒有畫眼妝,沒有塗口紅,可即便如此也難以掩去那份天生麗質。
秦慕然,劇組化妝師。
據說一年多前她還是橫店演員圈小有名氣的新人,後來因爲打傷了一位著名導演,遭到業内人士封殺,轉而來到陳旭所在劇組當了一名化妝師。
她不愛說笑,性格冷漠,這點在面對男同事時尤其明顯。
看到她的時候陳旭愣了一下,無論如何沒有想到這個公認的冷美人會來赴他的約會。
唐七見看出了他眼睛裏的疑惑,指指秦慕然,又指指自己的小臉蛋,意思是冷美人能來都是她的功勞。
“這個小伶俐鬼。”陳旭在心裏說道。
“旭哥,輝哥說他中午還有事,來不了。王同跟他女朋友約好一起吃飯,也來不了……”
“沒事,你們能來我已經很高興了,坐吧,坐下說。”陳旭熱情地招呼他們入席,沖門口站的服務員說道:“青梅間上菜吧。”
對于龐愛輝、王同等人婉拒約會的事情他早有心理準備,像這種拍攝三流電視劇的劇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相當淡漠,人走茶涼與拍攝期避嫌是很正常的反應。
“好的,請稍候。”服務員很有禮貌地答應一聲,轉身走了。
王新平坐下後從煙盒裏抽出一支細支蘇煙遞給陳旭。
他擺擺手,示意自己不抽。
“真戒了啊?”
陳旭拿起左手邊放的辣條:“要不要來一根?”
王新平把頭晃的跟撥浪鼓一樣,心想用辣條來戒煙,你也是個人才。
“我要,我要,給我來一根。”坐在王新平身邊的川渝姑娘舉着手說道。她也不嫌油,從包裝袋裏抽出一根塞進嘴裏,吃得美滋滋,眼睛都眯了起來。
秦慕然皺了皺眉,似乎對這種公認的垃圾食品有些讨厭。
這時房門從外面打開,服務員端着盤子走進來,輕輕地放到餐桌上。
饞嘴牛蛙、剁椒魚頭、油悶大蝦、紅燒茄子、清炒西蘭花,幹鍋杏鮑菇。
四個人,六道菜。
那邊唐七見已經拿起筷子,王新平在她的手腕輕輕打了一下:“猴急什麽,你在家也這麽沒禮貌嗎?”
唐七見撅着嘴,像個生氣的小老虎盯着王新平:“有什麽關系嘛,又沒外人。”
“四位喝點什麽?”
“酒就不必了,他們下午還有工作,飲料的話……”陳旭一邊說,一邊沖王新平三人投去詢問的目光。
唐七見剛要說話,秦慕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回頭跟服務員面無表情說道:“泡壺茶來就行了。”
見陳旭沒有異議,服務員笑着說了一句“請慢用”,轉身離開房間,并随手帶上房門。
“現在可以吃了吧。”唐七見捉着筷子眼巴巴看着桌上香噴噴的菜肴,口水都要流下來的樣子。劇組裏天天都是十塊錢一份的盒飯,吃得她都有點懷疑人生了。
眼見沒人吱聲,她用筷子夾起垂涎許久的牛蛙肉就往嘴邊送,當白嫩的肉塊快要碰觸紅唇時,似乎突然想起什麽,筷子一拐,把那塊牛蛙肉送到王新平嘴邊。
“啊……”
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但還是張開嘴巴吃下那塊肉。
這時秦慕然看着陳旭說道:“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
“我準備去拍廣告。”
“拍廣告?”王新平張着嘴巴,一臉驚訝的樣子,怎麽也沒有想到陳旭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趴在餐桌上吮吸手指沾的蝦身油脂的川渝姑娘也擡起頭來,定定看着靠窗座位上的男人。
“拍廣告聽起來是一個不錯的選擇。”秦慕然十指交叉,白皙的手臂墊在桌布上,眼睛平視前方說道:“但你想過沒有,這個選擇很可能讓你失去執導影片的機會,它更可能把你變成一個急功近利的商人。追求藝術需要一顆純粹的心靈,而不是對金錢與物質的渴望。”
她來這裏赴約,八成原因來自唐七見的軟磨硬泡,兩成原因出于同事情分。但是不知道爲什麽,聽完陳旭的回答,心中有一股莫名沖動,想要把這個劇組成立後對工作勤勤勉勉,從不懈怠的男人從歪路上拉回來。
一部好片子,不僅僅是用圖像去講述新奇有趣的故事,還要通過聽覺、視覺的刺激調動觀衆的情緒。廣告呢?廣告的目的就是把畫面裏的主角賣出去,在這個資本爲王的時代,影視劇導演多少還有自己的思想與态度,而廣告片的導演完全就是資本的一條狗。
她打心底排斥那樣的人,認爲陳旭現在處于自暴自棄的階段,需要有一個人拉他一把。
“嗯,嗯,嗯。”唐七見把剝掉外皮的蝦肉塞進嘴裏,小雞啄米似得在那點頭。
陳旭完全沒有料到秦慕然會講出這樣的話,要知道這個散發着強大氣場的女人對待劇組成員,尤其是男性成員向來不聞不問,冷漠的緊。
今天她這是怎麽了,一口氣說了那麽多?
雖然她的話不夠婉轉,說教意味很濃,但是無法否認的是,她确實在爲他的未來擔心,不是本着一種吃人嘴短拿人手軟的心思敷衍客套。
陳旭對她笑了笑,對王新平笑了笑,對埋頭吃東西的唐七見笑了笑,解鎖放在身邊的手機,在屏幕中間輕輕點了一下,推到三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