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鳳栖沉默了很久。
久到連修道之人的灰袍道人也有些不耐時,他才緩緩憋出兩個字:“不敢。”
别開玩笑了。
道理我都懂,但爲什麽是我。
我一個小小的劍修,天選之子中誰都能碾壓我,連食鐵獸的天賦都比我高,怎麽會輪到我和陳樹去封印太陽裏的那座八荒牢獄。
灰袍道人并不意外。
這些事情,就是講給九州的那些修士聽,一時半會也無法接受,何況是李鳳栖這種因爲靈氣滅絕而斷了修行路的獄卒後裔。
李鳳栖又道:“還有一點不太明白,爲何道長會看重我。”
灰袍道人沉吟着道:“知道陳樹去九州,見的第一個人是誰嗎?”
“誰?”
“貧道。”
“所以?”
“陳樹說過兩句話,一句話很儒家,他說,達者兼濟天下,還有一句話,則是佛家言語,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道長被說服了?”
灰袍道人颔首,“雖千萬人吾往矣,是以貧道雖知此次封印一事,極有可能身死道消,亦無所畏懼的前來主持封印一事。”
李鳳栖沉默許久,略爲欽佩,“修行一事上,道長是達者,自能兼濟天下,而我隻是個小小的走上了斷頭路的劍修,是窮者,獨善其身尚難,何德何能兼濟天下。”
灰袍道人心中一聲歎息。
愚子。
還不開竅!
大袖一揮,“此刻我們已不在山河社稷圖中,你且再去人間走一遭,屆時,若你依然不能開竅,貧道便遂你願,由你自己抉擇前路。”
李鳳栖隻覺清風拂面,下一刻,便出現在了地球。
熟悉的城市。
置身于家鄉小城的公園廣場。
車水馬龍的現代都市裏,已經入夜,燈火輝煌中熱鬧依舊,一切都有條不紊,和諧而幸福的演繹着世界的普通一天。
李鳳栖站在街頭,發現沒人注意自己。
似乎……
灰袍道人是讓自己的靈魂或者意識回的地球。
不經意間,一個騎着平衡車的小男孩從他身體裏穿過,走遠時回頭望着一臉溺愛的年輕父母,咯咯咯的笑。
笑容爛漫。
年輕的母親心驚膽跳的跑過去,急聲說着别急别急,你慢慢來。
年輕的父親看似胸有成竹,眼眸裏卻透着擔憂。
李鳳栖笑了笑。
久違的感覺。
在一個人孤獨了這麽多年後,忽然看見這一幕,他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
信步而走。
漫步看着這座熟悉而陌生的城市。
行人匆匆,店鋪繁華。
十字路口,搶行的路人絲毫不在意喇叭滴滴響個不停,起步之後卻又被逼得停下來的小車,大爺一樣慢悠悠的過着街口。
司機在車裏無奈怒罵。
電瓶車和三輪車在街巷兩畔螞蟻一樣湧動,間或有電瓶車和三輪車搶行到機動車道。
速度極快的出租車擦肩而過。
家電商場和手機賣場的音響震耳欲聾,放着網紅歌曲。
逛街的婦女和小姑娘們在銷售員熱情的目光中試了一件又一件,最後嘀咕了幾句缺點放下衣服,出門進入下一家,銷售員在她們離開後往往會無奈的啐罵幾句。
……
這個美麗又充斥着六情七緒的世界,這個美好中又充斥着低俗的世界,一切如昔。
不知不覺,李鳳栖來到了家。
竟然穿門而入。
父母坐在沙發上,看着抗日劇津津有味,不時評價幾句。
“媽,我明天要穿的襯衣洗了沒?”
李鳳栖淚眼婆娑。
正欲開口時,卻聽見自己的房間裏傳來熟悉的聲音,旋即看見“李鳳栖”探出個頭,“要是沒洗就算了,明天那場相親,我是真的不想去。”
沙發上的母親一臉狡黠,“都洗了都洗了,等下我去收了給你疊好,明天可得好好表現,那姑娘文憑、收入都不比你差,雖然矮了點,但姑娘懂事、性格好。”
看電視的父親擡頭冒了一句“關鍵一看就好生養”,惹來母親一頓白眼。
“李鳳栖”一臉頭疼的縮了回去。
李鳳栖哭笑不得。
這就是天選之子在天選中被殺了也不會死的原因吧。
天選輸了,則從山河社稷圖中回歸正常世界,取代“傀儡”重新做一個正常的普通人類。
父親放下遙控闆,推了推母親,“明天你請一天假,去盯着點這小子,别到時候他又忽悠那姑娘去看電影,自己卻借口溜了。”
母親點頭深以爲然。
父親又樂道:“去削點水果撒,該補充維生素了,最近老是口幹舌燥。”
母親啐道:“越老越怕死,你自己不去削。”
父親:“……”
李鳳栖看着這一幕,不知道爲何,眼淚忍不住滂沱而下,如果可以,李鳳栖真想當初第一次相親就不忽悠那姑娘,直接結婚抱娃。
父母也不會一直遺憾。
擦幹眼淚,擡起頭望向星空,輕聲喚了句:“道長。”
便有清風起。
周圍天地變幻,李鳳栖眼前一亮,重歸在月球之上的肉身,看着身畔面無表情的灰袍道人,歎道:“道長,如果封印失敗,會有什麽後果。”
灰袍道人輕聲道:“首先可以笃定一點,九州九聖人不會親自前來,實際上因爲這片天地的特殊性,他們來了,和貧道一樣,皆被壓制在同一個境界,也是九死一生的局面。”
“爲什麽?”
灰袍道人:“小狐狸告訴過你,你出生的那顆星辰是某個人的秘境自成的天地,實際上這個秘境不止包括那顆星辰,還包括我們腳下這顆,以及……嗯,就是圍繞着太陽的所有星辰和空間,這一個小星系,都是那個人的秘境。”
又道:“而那個人,境界和實力,猶在聖人之上,這幾座牢獄,也是那個人的手筆,所以這處天地存在着不可破解的天道壓制,聖人亦蝼蟻。”
李鳳栖懂了。
問道:“那個人是盤古嗎?”
灰袍道人搖頭,“你們那顆星辰的神話中,有些是真實存在的,有些卻是杜撰的。”
李鳳栖回到正題,“如果封印失敗會怎麽樣?”
灰袍道人思索半晌,“首先,你們星辰上的六道牢獄全部大開,無數的荒獸在星辰之上肆虐;其後,腳下這顆星辰的古老存在蘇醒,會将幸存的人類盡數吞噬,須知一點,七丈牢獄裏被封印的存在,懸名于《山海經》中;最後,則是太陽上八荒牢獄裏那位不比聖人弱的大罪之人蘇醒,屆時這片星系裏,沒有任何一個生靈能活下來。”
一字一句的道:“包括你父母,和所有你珍惜的人。”
李鳳栖不語了。
許久,才自嘲的笑道:“人生啊,真是個寂寞如大雪崩,想不到我李鳳栖,也會遇到這種事。”
正色。
正身。
正衣襟。
對着灰袍道人行禮,“道長,先前你問我,是否敢和你們一起,肩挑這顆星辰的日月,我本不敢。”
“但是現在,不敢也敢。”
“我,李鳳栖,願意肩挑日月。”
我還沒那麽偉大。
我隻是想讓父母依然在看電視的時候吵嘴,隻是想讓父母盡快抱上孫兒,讓父母能夠幸福而安穩的度過這一生。
這就是我,小人物李鳳栖的小小願望。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