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界一天天在收縮。
吳麗華站在高樓大廈上,已經可以望見遠處天穹上的那層玄光,大概要不了幾天,結界就會收縮到城市中來。
她依然自信。
不論佩劍青年和老頭兒有多強,如果說隻有一個人能活下來,這個人一定是她。
隻能是她!
從始至終她都不相信佩劍青年離開了。
因爲一點:他沒帶走那柄長槍!
所以吳麗華依然等待機會。
當結界收縮到城市中來,怕死的一方必然會露出破綻,自己再趁機一擊斃命,就還有機會離開,所以結界收縮,既是威脅,也是契機。
一個普通的黃昏。
老頭兒罕見的穿了中山裝,随手拿了把半米長的木尺,極其的溫文爾雅,沒有在健身廣場運動,徑直坐在了旁邊榕樹下的長椅上,望着穿城而過的小河溝,清淺河水裏隻有水草飄搖,沒有任何生物。
老頭兒沉默不語,臉上浮起一絲解脫。
他擡頭看了看遠空,夜色裏,看不見那層囚束着他的玄光,但他知道,那層玄光要不了幾日,就會出現在這座城市裏。
老頭兒看遠方。
李鳳栖卻在看老頭兒,他就在老頭兒頭頂上的榕樹枝丫裏。
很苦。
昨夜四點過,他悄無聲息的來到這裏,藏身在榕樹上,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就是吃面包和喝水都小心翼翼,萬幸的是所有生物都和人類一起消失了。
不用擔心蛇蟻之類的。
之所以選擇淩晨四點過,是因爲這時候是人一天之中最麻痹的時候。
避開短發女子視線的可能性更大。
至于老頭兒……
李鳳栖如此行事,是一場豪賭。
他也很無奈。
結界收縮得越來越小,昨天夜裏,他去試過師方市結界的各個方位,無一例外,他都出不去,這意味着其他結界裏的人要麽死了,要麽實力比他高。
他隻能賭。
爲了活下去,他賭短發女子一定會對老頭兒出手,而老頭兒坐在長椅上發呆的時候,就是最好的出手時機。
老頭兒如果是天選之子,身上必然有寶物。
他一死,短發女子很可能來拾荒。
所以這顆榕樹就成了李鳳栖埋伏短發女子最完美的地方,當然,如果老頭兒是高手,一擊反殺了短發女子,李鳳栖會不會出手?
他自己都不知道。
爲了活下去,主動出手殺一個對自己沒有惡意的人,似乎有些過分。
但他又明白,不是所有人都是練拳的少年。
當下的局勢,天選之子們相遇,幾乎都隻有一個結局:你死我活。
他不出手,老頭兒可不會心軟。
李鳳栖不是一個聖母心的人,他明白一個道理,在這場遊戲中,不能沒有道德,但也不能被道德束縛,不能總次次落于被動。
李鳳栖其實很糾結。
此刻出手的話,如此短的距離,居高臨下一劍劈落,哪怕老頭兒實力很強,成功的幾率也在五成以上。
但一想起短發女子,李鳳栖就平衡了。
小不忍亂大謀。
長椅上的老頭兒收回目光,忽然冷不丁冒出一句話,“終于來了啊。”
李鳳栖越發不敢動。
老頭兒雙手搭在椅背弦上,看着遠處的燈火,眸子裏充斥着言語無法形容的情緒,輕聲言語,“你知道《百年孤獨》嗎,其實說的并不是孤獨,而是加勒比海沿岸小鎮馬孔多的百年興衰,所以專門寫獨孤的書,其實很少。”
李鳳栖愣住,他發現了?
強忍住現身的沖動,再等等看,哪有那麽容易被發現。
老頭兒臉上浮起燦爛的笑意,“那一年我們在圖書館第一次相遇,當我們同時去拿《百年孤獨》時,你對我說這番話,我都快忘了,如今卻記憶猶新,還記得你當時歪着頭,眼睛裏滿是挑釁。”
李鳳栖長出了口氣。
這老頭兒是在懷念他的老伴兒呢,也是,承受了這麽久的孤獨,也就愛情和親情能讓人念念不忘,自己不也總是夢見爸媽嗎。
老頭兒一聲長歎,“可是你啊……你肯定不知道,世間寫孤獨的書少,但卻有人能承受無數年的漫長孤獨,孤獨并不可怕啊……”
老頭兒沉默了一陣,“可怕的是,沒有你。”
心情似乎很好。
他擡頭看了看遠方,臉上那股解脫的神色越發濃郁,臉上浮起溫和笑意,“你肯定會笑我膽小,那麽多年了,都不敢選擇結束,那你可要錯怪我了,我是個老師,不能給孩子們帶壞榜樣,無論何等絕望的環境,隻要能活着,那就要活下去,因爲希望啊……也許就在轉角處。”
“所以我一直活着,從沒想過親手結束這條苟延殘喘的老命,你會笑我迂腐嗎?笑就笑吧,反正也被你笑了幾十年,不過你也一樣,你的那些學生都在私下裏笑你呆闆……”
老頭兒聲音漸小。
許久,才呵呵一聲,“一個迂腐,一個呆闆,咱倆啊,真配。”
老頭兒解脫的神色裏浮起疲倦,“世界變了樣,你不見了,直到昨日我才知道真相,也不知道是什麽人做了這麽大一個局,讓我們互相厮殺,可惜了那群孩子,他們當中有誤入歧途的人,但還可以拯救啊,他們當中更多的是好孩子,卻在這個局裏被逼着殺人,你知道嗎,每念及此,我心痛然。”
“師者樹人,有教無類啊!”
“那麽多年的孤獨,我能承受,是因爲我知道你在等着我,今天,我可以去找你了,但我卻改變了主意,我選擇留下,你會怪我嗎?”
“别怪,誰叫我是一位老師呢,你會理解吧,因爲你也是老師嘛。”
老頭兒說着說着,渾濁老眼漸漸清明。
一聲長歎,“我呐,現在有能力了,就想爲這群苦命的孩子去做一件事,去告訴做出這一場大局的那些人,哪怕蝼蟻也是生命,不容踐踏。”
老頭兒眸子裏精光閃耀。
渾身上下,浩然正氣沖天而起,天穹之上,竟有霞光漫天,又有鳳鳴啾啾,更有彩虹橫空,宛若孔廟聖人臨人間。
儒氣昭昭!
“人呐,做了錯事,悔改則好,不知悔改,我等讀書人教之,教不聽怎麽辦?”
“揍啊!”
老頭兒笑眯眯的,浩然之氣縱橫睥睨,讀書人的酸儒風采籠罩全城,哈哈大笑道:“教書育人,我還就酸儒一枚了,戒尺立威,有何不可!”
“此舉,可爲君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