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修,伏虎營。
“老師,我伏虎營所面對的敵人,究竟是衛修中哪一股勢力?是不是百裏家軍的主力?”忻吳掌燈,侍立于無天不語身側,沉聲問到。
借着既不算昏暗,也不怎麽明亮的燈光,無天不語将一面虎頭小旗插在沙盤之中,其深邃的眼神,即便是身爲關門弟子的忻吳,也根本猜不出自家老師在想些什麽。
“先不提衛修中的其他勢力,已知的百裏家軍三大主力,分别是百裏朽、百裏武榮以及百裏阡陌,百裏朽修爲迎仙巅峰、百裏武榮修爲仙迎初期、百裏阡陌修爲迎仙初期。忻吳,若讓你選,你期待與誰交手?”
聽聞這話,忻吳低頭看了看沙盤中的形勢,兩軍對陣的場地尚屬空曠,沒有什麽林木掩體,對雙方戰力來說,都比較容易發揮。換句話說,在這片戰場上,誰殺的兇,誰打的狠,誰就更容易占據主動性。
“這是一片适合殺伐的戰場,而白虎主兇,冷兵色白,故忻吳推斷,我伏虎營所要面對的敵人,乃是一名軍中戰将。難道是,百裏武榮?”
收回目光,忻吳看向無天不語,神色之中略有凝重,不爲其他,就憑當今虞主的修爲也是仙迎初期,故單就境界來說,戰百裏武榮,與戰虞主無異。
無天不語伸手去拿一旁的茶盞,忻吳見後,立刻将手中的油燈挂起,爲無天不語端過茶來。
“你推測不差,剛剛斥候報告,我們面對的敵人,的确就是這個百裏武榮。”無天不語仰頭将茶水喝幹,随即輕輕放下茶盞,右手微微顫抖,“這個百裏武榮常年在邊境守關,也是這幾十年來聲名鵲起的一員虎将,沒想到居然也參與到了此次的攻虞之戰中。”
無天不語的聲調略微喑啞,看來剛剛那一杯茶,并沒有使他恢複如常,反而暴露了伏虎營最大的問題,那就是戰力不足。按理來說,他乃元丹圓滿,忻吳是元丹後期,如此境界,在虞山不說頂尖,也是非常不俗的戰力,隻是對上百裏武榮,很顯然并不夠看。
“本來我之前在降龍營中還稍稍有所感悟,體内修爲靈動,想來離破境之期不遠。沒想到此番卻遇上了這百裏武榮,不得不說,并沒有受到虞山先烈的庇佑啊。”
未戰先怯,是爲兵家大忌!
忻吳望着須發花白的無天不語,張了張口,有意出聲提醒,可最終還是放棄了。因爲他想起了在虞主洞府的那場戰鬥,叛修軒鴻以一己之力,憑借巅峰之意,将他、楊平、雨歇三修困于修爲風暴中。
雖然不想承認,但如果不是唐江生舍命死戰,埋下血引,打開缺口,最後的結果,還真是未曾可知。
“老師所說的破境,可是元丹圓滿再進一步,擁有巅峰之意?”忻吳滿懷期待地發問,身軀微微前傾,仿佛一隻盯上獵物的野獸,“老師可是需要時間?若是如此,忻吳便領兵與百裏軍周旋”
忻吳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下,臉色亦變得難看起來。方才他已經分析了局部戰局的形勢,伏虎營已經和白虎台的百裏軍正面對峙,誰若想在這個時候撤退,或者在戰鬥中進行拉打,都會成爲另一方的靶子,最終被洪水般的甲胄箭矛吞噬。
再無多言,忻吳立即盯向面前的沙盤,想要尋找得勝之道,仿佛要将整座沙盤吸進眼中,這副模樣,倒是與先前無天不語的樣子如出一轍。
無天不語站直身體,轉了轉脖頸,瞅了一眼忻吳,覺得無比欣慰。他可是最了解自己這個徒弟的,說好聽點,叫以武證道,說難聽點,那就是争勇鬥狠,像如今這般籌謀劃策,還是頭一遭見。
“徒兒,來給爲師捶捶背、揉揉肩。哎喲——年紀大了,站這麽會兒就腰酸背疼了,歲月不饒人啊!”無天不語靠在一把搖椅上,讓自己放松到極緻,哪裏還有一點軍中主将的威儀,“徒兒?忻吳!”
“啊!嗯?老師,有何吩咐?是還要喝茶嗎?”忻吳驟然回神,被自家老師的喝聲吓了一跳,慌慌張張地看向無天不語,甚至連嗓音都變了。
“喝喝喝,就知道喝!我看是你想喝吧?”無天不語心中十分理解忻吳爲何會這樣,因爲他剛剛就是如此,不過他還是表現出不滿來,斥責道,“狹路相逢勇者勝。還未交戰,你便自亂陣腳,這些年的修行,都修到狗肚子裏去了?”
忻吳不敢違逆,趕緊低頭認錯,空氣中響起“嘎達嘎達”的聲音,竟是忻吳的身軀因緊張太過僵硬,此時遽然活動,才發出了這種突兀的響聲。
“這也不是狹路啊”忻吳眉頭緊皺,小聲嘀咕。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爲師沒有聽清。”無天不語的手指有節奏地敲擊着搖椅扶手,看上去就跟凡塵俗世中的地主老财正在敲詐欺淩窮苦農民沒兩樣。
忻吳将頭埋得更低,并沒有再說什麽。隻是他這樣“唯唯諾諾”,并不代表某個家夥也要恭敬順從。
“你這老東西!給你點顔色你還要開染坊了是吧!沒瞧見我家忻吳大人爲了你都快操碎了心嗎?我忻吳大人你放開我,今兒個不把他罵個狗血淋頭,我誓不罷休!”
忻吳一把捉住正準備跳向無天不語的青歸,将其抓在手中,不得不說,劇烈掙紮着的青歸,并不是很好控制。
“你住嘴!他是我老師!你如此出言不遜,還有沒有将我放在眼裏?”忻吳一邊阻攔着手中的青歸,一邊向無天不語點頭緻歉,“你消停點兒成不成?就算你鬧得天翻地覆,老師他也聽不見啊!”
“我不管!他剛剛吼你!這我能忍?”青歸對忻吳的勸誡置若罔聞,恨不能一口咬在無天不語身上,“忻吳大人你說的是哪裏話?青歸自然是沒有将您放在眼裏。”
忻吳愣住了,開始懷疑手中的是不是隻假青歸。
“我都是把您放在心裏!”青歸突然停住掙紮,煽情說到,一雙黑不溜秋的小眼睛亮晶晶的,還挺像那麽回事。
“你莫要胡鬧!這裏是軍營,不是其他什麽地方,要是犯了軍規,我可保不住你!”忻吳的語氣明顯和緩,隻是手中的力道并沒有因爲青歸一番深情的言語而有所減輕。
“啧。老東西,本青歸大人早晚要燒了你的胡子!”見忻吳居然沒有上當,青歸隻好惡狠狠地瞪向無天不語。要是目光能人,恐怕忻吳的老師已經被青歸千刀萬剮了。
“忻吳,凡事要沉着冷靜應對,如若不然,在這危機四伏的修行界中,很容易萬劫不複。”無天不語口中一番殷殷教誨,眼珠子卻是盯着忻吳手中的青歸,好奇渴望之色溢于言表,“忻吳,你手中那隻蟲子,可是你的靈寵?拿過來與爲師瞅瞅?”
正如忻吳所說,無天不語其實是聽不見青歸在說些什麽的,到目前爲止,也就隻有忻吳、虞主、唐江生以及楊平聽得清清楚楚。不過這并不妨礙無天不語從其他的渠道了解這隻蜣螂的靈性,畢竟他也不是第一次瞧見青歸了,每次這隻蟲子一出場,忻吳都會跟着鬧騰起來,仿佛釋放天性。
他看得出來,這隻小蟲子對忻吳很重要,當初也是它将忻吳用一個泥球推上山的,當時虞主也在場。隻是如此一隻靈性十足的蟲子,現在居然用一股“深仇大恨”般的視線瞪着他。
沒錯,就是視線!盡管聽不見青歸在說什麽,可青歸的視線實在太過熾烈,無天不語好歹也是元丹圓滿的修士,怎麽可能連這種顯而易見的敵意都察覺不了?而作爲無天的現任當家,探索研究一直都是他引領麾下部署的旗幟之一。
“青歸不是忻吳大人的靈寵,青歸就是青歸!老東西,有能耐你别還手!”青歸将無天不語的話語聽得一清二楚,複又在忻吳的手上掙紮起來。
隻是忻吳哪裏肯放?他要是放手了,這偌大的伏虎營,還不得被他倆搞得雞飛狗跳,到時成何體統?
“你給我安靜點兒!再不聽話,我就把你扔給唐江生,你跟他過日子去吧!”忻吳忍不住出口威脅,在這個節骨眼用上唐江生的名義,還真沒有一絲半毫的猶豫之情。
陡然聽聞這話,青歸立馬渾身顫栗,宛若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在它看來,遇事不進反退,一肚子心事和壞水的唐江生,就和縮頭烏龜沒什麽區别,哪裏比得上逍遙恣意、修爲高強、風流倜傥、情深義重的忻吳大人?于是青歸瞬間就安靜了,且靜若處子。
無天不語感覺到那股瞪着他的視線消失了,竟眨眼之間!看向忻吳的眼神不由得多了一絲贊賞,和一縷玩味。
忻吳也沒想到青歸對唐江生的反應居然這麽大,或者說,效果出奇地好。
“你到底是對他有多大的成見,才會厭棄到這個地步啊?”忻吳将青歸放在肩上,朝無天不語施禮言到,“回禀老師,它叫青歸,是我的,至交好友。還有,老師遠觀即可,至于亵玩,依忻吳看,還是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