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青歸沒有出現,可它的一番話無疑将整個險境的氣氛全帶偏了——忻吳抓不住重點,楊平哭笑不得,之前的陰霾一掃而空,之前那麽多場惡戰都挺過來了,想必這次也不會例外。
“呼噜——呼噜——”唐江生的方向傳來心滿意足的鼾聲,這家夥吃飽喝足居然倒頭就睡!渾身的青鱗褪下,手腳的異狀亦恢複原狀,連胸口的傷勢都治愈了,除了身上有一點軒鴻的血迹,純良的模樣讓人恨不得想踩上兩腳。
這真是個好消息!
“雨歇!唐江生那貨沒事了!你你幹什麽!”
忻吳伸手去抓,卻隻摸到雨歇飛揚的裙裾——就在方才,雨歇飛身而來,奪了忻吳腰間的讨渝劍,而後迅速與忻吳拉開身位!
“你們替我,照顧好他”一語言畢,雨歇毫不遲疑反握劍柄,猛然紮進了自己的心髒所在!
“雨歇你!”忻吳不能理解雨歇究竟爲何要這麽做,一旁的楊平卻是看出了一點門道。
“天威執意驅使你擊殺唐江生,是嗎?”楊平面色微沉,閃身來到唐江生身邊,謹防雨歇對唐江生突施冷箭。
“嘔——!”雨歇口吐鮮血,眼中清明之意于此時占據了絕大多數,苦笑言到,“我這元丹圓滿的修爲是天意給的,當時得到這聲修爲時我就說了,‘誰敢傷他,誰死。’現在,是我踐行自己諾言的時候了,在場列位中,恐怕就屬我傷他最深了吧。”
“雨歇你别說了,我這兒有丹藥,你快吃下!”忻吳伸手放入乾坤袋,向着雨歇疾馳而去,卻遲遲沒有拿出什麽。
雨歇淡然一笑,皺着羽眉将讨渝劍一攪,瞬間便把自己的心髒攪成碎片,驚的忻吳趕緊停下腳步。“無天的修士真是視财如命,你這讨渝劍我隻是借用一會兒,又沒說不還給你。咳咳!”
雨歇吐出兩口血水,身上的元丹圓滿修爲亦随着她一系列的舉動迅速跌落!
元丹圓滿——元丹後期——元丹中期——元丹初期,待到最後,居然跌落元丹境,直到凝魂圓滿境界,才停下來。
“呵呵。如此也好,這樣我和江生,在修爲上,也算湊一對兒了。”都到了這個地步,雨歇還不忘拿自己打趣,眼裏滿滿當當都是唐江生的身影,眉眼含笑。
讨渝劍,讨逆誅渝之劍,天意堅決要殺唐江生,雨歇恪守本心,誓死不從!這讨渝劍,此番誅殺的,乃是雨歇身上的天意!
隻是天意變化莫測,時而虛無缥缈,時而煌煌不可逆。所以與其說是讨渝劍誅殺了天意,其實更像是其借機離開了雨歇的靈台識海。
畢竟它可是高高在上的天,哪能和蝼蟻一起同歸于盡?
“誰的檀郎誰自己照顧!我管他去死?”忻吳怒了,不僅氣惱于雨歇的輕賤性命,還氣惱于此時此刻依舊呼呼大睡的唐江生。
“你不要這個樣子,我是實在壓不住它,才會出此下策,不然你以爲我願意嗎?我還等着收你的紅封哩。”雨歇的眼神漸漸渙散,眼瞅着是撐不下去了,“不要告訴他我去了,省的叫他記挂。他這麽一個薄涼的人,以後就拜托你們啦。”
将讨渝劍丢給忻吳,雨歇捂住胸口,顫顫巍巍地走向唐江生。
楊平讓開道路,一聲不吭。
雨歇來到唐江生身邊跪坐下來,伸出幹淨的一隻手,輕輕撫上眼前人的發絲、眼睑、面頰、嘴唇,最後溫柔一笑,緩緩伏下身去。隻是這一伏,永遠都沒有再起來。
“衰貨,到底那時,你在對着誰笑呢?”
“嗯——呼——”
不知過了多久,唐江生悠悠轉醒,發出一陣滿足的鼻息,卻又懶散地翻了一個身,看來是想睡個回籠覺。
“還睡?食月還救不救了!”就在這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傳入唐江生的耳朵,帶着些許憤怒、悲傷與不耐煩,“哎呀,手滑了呢~”
唐江生“噌”地一聲從地上翻身而起。他不敢不起!就在剛剛,讨渝劍因爲其主人“不慎手滑”,從空中旋轉落下,直直插入了他方才睡覺的位置,若是唐江生稍微慢一點,恐怕現在身上已經被開個了窟窿。
唐江生沒楊平那麽大的起床氣,或者說他本就沒什麽銳氣,盡管他的師尊——天明宗天元子被稱爲“在世梼杌”,是一個神擋殺神、魔擋吞魔的恐怖存在,但師徒二人平素在藏書閣内,也是鮮與人來往,日子過得十分安甯閑逸。
“你叫人起床的方式真特别。”唐江生揉了揉眼角,随後一臉嫌棄地看着忻吳,“你作甚一副我欠了你幾百壇美酒的表情?”
唐江生左右四顧,周圍的景象與他之前見到的并無二緻,這讓他不禁懷疑起先前對“結界”的猜測。
“忻吳?”唐江生小心翼翼地确認到,生怕自己掉入了另一層幻境結界。自從來到虞山,他和這些玩意兒就一直沒有斷緣。
“你瞅啥你瞅?不認識還是咋地!”忻吳煩不勝煩,瞧那架勢,恨不得抽出腰間的斷水流給唐江生幾刀,“你右手還要不要?不要我們就盡快啓程去和楊平彙合。”
“急着投胎去嗎你?”唐江生白了忻吳一眼,完全想不明白自己哪裏招這尊大仙不高興了,也不想憑空多惹是非,隻好一面腹诽不斷,一面在軒鴻的屍體周圍來回盤旋。
說來也是省事,軒鴻的屍體就躺在讨渝劍的旁邊,這其實就意味着唐江生和一具屍體不知“同床共枕”睡了多久。唐江生自然一眼便看了出來,不過他的第一反應不是惡心作嘔,而是一副興緻盎然的樣子,這裏瞄瞄,哪裏摸摸,仿佛得了一個莫大的便宜,玩的那叫一個不亦樂乎。
“左胸被洞穿,心髒支離破碎,應是被某種利器所傷;丹田之處空空如也,這個大洞像是被誰活活掏出了其内元丹,啧,下手真狠;脖頸處有被撕咬的痕迹,再加上屍身幹枯,這是被吸幹了渾身鮮血。嗯”唐江生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單手摩挲着下颚,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唐江生的模樣看得忻吳一陣冷笑,他現在隻有一個想法,那就是把唐江生狠狠揍一頓。不過這想法被他硬生生忍住了,畢竟她“擅自”将唐江生托付于他,這個時候找唐江生的麻煩,他擔心會打擾她的安甯。
“神棍!看出來什麽東西沒?能把他瞅活不?”忻吳張口就是揶揄嘲諷,現場的氣氛可謂糟糕到了極緻。
但此刻醉心于軒鴻屍身的唐江生根本沒有那個閑情逸緻與忻吳鬥嘴,他現在心情正好着呢!這可是他人生第一具元丹境的屍體,還是元丹巅峰境界,這意味着以後他再也不用去天明宗升丹堂偷偷摸摸地尋元丹期的屍體來研究了。
“雖然我當時神志不清,沒有什麽印象,但從四周的痕迹,以及這屍首身上的緻命傷來看,你忻吳怕是享受了一場視覺盛宴。”唐江生笑而不語,開始複述當時的血雨腥風,“你們在外界看見了我的青光雷劍,于是突破某種限制,來到此處與軒鴻碰了個正着。盡管我現在仍看不出來是你還是楊平動的手,但這場戰鬥應該是一邊倒的局面,最後由我完成最後一擊,當場了結了他的性命。可有哪裏有錯?”
“哼!自作聰明,大錯特錯!”忻吳不自然地别過頭去,不敢接觸唐江生望來的眼神。
沒錯,是“不敢”!不得不說,忻吳對唐江生這一聲“神棍”真不是白叫的。除去她的那部分沒有涉及,其他的情節發展就如同唐江生親眼所見一般!所以忻吳不敢看向唐江生,生怕自己的眼神被他瞧出什麽端倪。
唐江生的推測既是對的,也是錯的,忻吳作爲知情者之一,實在無法在這個時候告訴他事情的真相以及後續發展。當年勢如水火的“勁敵”,臨終前真心實意的囑托曆曆在目,忻吳心中沒來由地泛起一陣酸痛之感。
“你怎知戰況一邊倒?就憑你,一個臨陣翻跟頭的衰貨,也能完成最後一擊的重任?”忻吳趕緊岔開話題,若是沉默的時間長了,難免唐江生會起什麽疑心。
忻吳的擔憂其實不無道理,正常情況下,唐江生的确很可能會發現他的異狀,隻是唐江生現在的注意力并不在忻吳這邊。一切的一切,所有的細節均被唐江生自動忽略,至于忻吳剛才的評價,唐江生權當是他的嫉妒不甘之言。
唐江生抽了抽鼻子,開始在軒鴻的屍身上搜索起來。“你仔細聞一聞空氣中的香氣,不過要當心,這香氣内有香毒。你我之前的推斷錯了,這洞府裏還有一人,這香氣想必就是它的攻擊手段之一。隻不過誤打誤撞,與軒鴻交手前有一股香氣被我煉化,并溶入血中,我便趁機打進了這老賊體内。哈哈哈!他當時毒發的樣子是不是很壯觀?”
唐江生笑的眉飛色舞,甚至可以說是在手舞足蹈。不過他的确是憑借凝魂修爲,一步步将元丹巅峰的軒鴻引入圈套,在軒鴻身上下了“引子”——他吐在軒鴻手中的那一攤血,就算被甩得隻剩一滴,隻要順着軒鴻身上的某處傷口淌進去,赢下戰鬥便是時間問題。
唐江生要在軒鴻全身血液裏種下血法第二式,毒血刺。于是唐江生拼盡所有,也要在軒鴻身上留下一處傷痕。
功夫不負有心人,他最終得償所願,砍了軒鴻一劍!就這一劍!便敲響了軒鴻死亡的喪鍾!
這是一招“扮豬吃虎”,但唐江生是貨真價實的“豬”,故軒鴻不會有任何懷疑。
“你就不擔心我漏看你的雷劍,沒能替你争取到寶貴的施法時間?”忻吳順着唐江生的話,開始誤導唐江生。隻是嘴上這麽說,忻吳還是不難想象當時的戰局有多麽兇險,恐怕棋差一着,躺在地上的,就是唐江生了。
“擔心!怎麽不擔心?”唐江生從軒鴻的乾坤袋内掏出自己的右臂,刹那間便銜接妥當,熟門熟路地可怕,“生便生得,死便死得,全力以赴,問心無愧。隻是我死了,你莫要告訴小東小西,免得叫他們傷心。”
忻吳聞言微微一愣,随即紅了眼眶。前半句話,海辰也曾在立安偏殿提及,說是“先生說過”;後半句話,他不久前才聽她說過類似的話。
隻是如今,已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