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後。
“不語前輩!此話當真?!”立安殿偏殿之内,海辰一臉的心花怒放,忙不疊地給無天不語遞上一盞醒神茶,“前輩口中的‘陰陽五行陣’,竟有如此奇效?可令我家先生死而複生?”
呷了一口濃茶,無天不語緊皺的眉頭再次緊了緊,随後便緩緩舒展開來。這幾日他遍覽虞山藏書,結合唐江生魂魄不全的實際情況,總算在前幾日,研究出一套最爲适合複活唐江生的法陣——陰陽五行陣。
爲了進一步完善這套法陣,無天不語可謂是茶飯不思,全心全意投入其中,終于在昨日,将法陣的各個細節逐一推敲。今日喚來海辰,便是敲定此陣最後的結陣計劃。
“海辰小友,我要先跟你講清楚,唐江生的三魂七魄如今隻剩二魂五魄,生魂、怒魄、哀魄不知所蹤。生魂不在,唐江生體内不存生機,其終究是個死人;怒魄、哀魄不在,如此強行複生唐江生,誰也無法斷定到底會産生什麽樣的影響!畢竟在此之前,我還沒有遇見過這樣的先例。”
無天不語自顧自地喝着濃茶提神,便是看也不看海辰一眼,蒼老的面容隐藏在氤氲的白汽之中,除了半月下來積攢至今的疲憊之态,其他的什麽也看不出來。
就在此時,一個完全陌生的聲音從無天不語身後傳出,接過其話頭繼續說到:“所以,想要完全複活唐江生,顯然是不可能的。不完全複活之後,究竟是喜是憂,是福是禍海辰少主,還請決斷!”
海辰循聲望去,隻見一位模樣清秀,目光柔和,體型纖細的妖修,不知何時,躬身立于無天不語身後。
“小哥不必如此。海辰不過是因爲少不更事的年紀,幸而多得了虞主幾分眷顧罷了,這‘少主’稱呼,實在是折煞我了。”話音未落,海辰連忙起身,恭敬還禮。
“好了好了!兩個小娃娃,繁文缛節弄的比我們這些半隻腳踏入黃土的老東西還全。”無天不語放下手中茶盞,微微甩袖,海辰和這名妖修便被一道清風給扶了起來,“海辰小友,這位是‘忻吳’,算是老朽的入門弟子吧。此次結‘陰陽五行陣’,便由忻吳坐鎮,老朽爲你們護法。海辰小友,可有異議?”
“沒有異議。原來這位是無天的‘二當家’。”海辰點頭緻意,目中贊揚欣賞之色盡顯,“倒是海辰以前孤陋寡聞了,殊不知我虞山竟有忻吳老哥這樣的天驕才俊。”
“哪裏是什麽‘二當家’,虞山無天,隻有一位當家,那便是無天不語。至于之後的什麽天驕才俊,更是無從說起了!”忻吳連連擺手,滿臉都是尴尬的笑容,“我不過是老師門下的一名弟子罷了,海辰少主不知,乃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若是海辰少主不棄,忻吳寒舍當随時歡迎。”
海辰還想再說,卻被無天不語粗暴打斷:“行了行了行了!你倆相見恨晚啊?唐江生還救不救了?沒完沒了是吧!”無天不語面露愠色,海辰見狀連忙将其手邊空了的茶盞斟滿,然後乖巧遞上。忻吳亦是眼疾手快地給自己的老師揉揉肩,捶捶腿,一副十足的“孝子”模樣。
“不語前輩,這套‘陰陽五行陣’,究竟有何奧妙?竟能起死回生?”海辰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到複活自家先生這件事上來,“此番結陣,我又該做些什麽?”
可無天不語明顯還在氣頭上,其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在喝茶的間隙給了忻吳一個眼神。
忻吳自然明白。“海辰少主,剛才不語老師也說了,唐江生現在最缺的,便是生魂攜帶的大量生機!傳聞混沌時期,不分天地,也不知過去了多少歲月。而後陰陽際遇,天地初開,相生相克的五行,便暫替天道,主宰着萬物的生老病死,悲歡離合。”忻吳一邊向海辰解釋,一邊手裏的功夫也沒有停下,将無天不語伺候地舒舒服服,“而這套‘陰陽五行陣’,便是以陰陽際會爲引,取五行‘孕育之意’爲陣意,利用法陣,給唐江生提供其複生所需要的生機!最終促使其複蘇!”
聽完忻吳的一番講解,海辰不禁陷入沉思。這“陰陽五行陣”雖然陣理聽起來十分淺顯易懂,但陰、陽、五行加起來,至少需要七種不同的法寶器具!這套法陣光是結陣,就有着極其嚴苛的條件。
“先不說陰陽,若是取五行‘孕育之意’爲陣意,五行之内,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是爲五行相生。不語前輩既然打算結陰陽五行陣,那對于這五行之物,敢問不語前輩,是否已經成竹在胸?”海辰面色沉重,一針見血地問到。
“海辰小友你錯了。”無天不語首先回應的,便是這樣一句話。
“這套陰陽五行陣,往大了說,乃是這天地間,至高至尊的法陣!萬物皆脫胎其中,不論你我,或是唐江生。是故陰陽五行,缺一不可!既不能不考慮陰陽妄談五行,也不能抛卻五行隻考慮陰陽!海辰小友,這套法陣,不好結啊!”無天不語揉了揉眉心,擺擺手讓忻吳停了下來。
“既要兼顧陰陽,又要統籌五行不語前輩,這陰陽五行陣,往大了說,的确如前輩所說,需要統籌兼顧,但是往小了說,隻要符合法陣運轉之理,任何一套法陣,都可以看作是‘陰陽五行陣’,甚至可以說,在我們體内,時時刻刻都在運轉着這套法陣。”
海辰目光如炬,将自己所思所想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若如無天不語所說,這套法陣的結陣難度可以說是強于登天,但若如海辰所說,這套法陣甚至不需要結陣,唐江生完全可以自行蘇醒。
“真的是這樣嗎?海辰小友,你莫非以爲,老朽這麽多天宵衣旰食的研究,就是在琢磨着如何诓騙敷衍于你?”無天不語将茶盞重重擲于案上,身體微微前傾,皮笑肉不笑地繼續說到,“上一個試圖複活唐江生的妖修已經修爲半廢!海辰小友,我爲何一定要冒着重蹈覆轍的危險,替你出生入死、赴湯蹈火?”
“說的好像軒鴻前輩的慘況跟你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似的。”海辰咧了咧嘴角,心中如是想到。
“不語前輩,晚輩絕對沒有看輕前輩這些天來奮力研究法陣之成果的意思!隻是晚輩才疏學淺,又剛剛凝魂不久,好不容易有一個可以向天下法陣大師——不語前輩讨教的機會,又豈能安心放過?”海辰撲閃着求知的雙眸,再次将空了的茶盞斟滿,随後畢恭畢敬地遞與無天不語,“晚輩愚鈍,無法完全想通個中玄奧,煩請不語前輩指點一二爲感!”
無天不語接過海辰遞來的茶盞,盡管表面上依舊是含怒未發的模樣,但實際上,氣已經消了一半。
“這海辰好高超的言談技巧!對剛才分明是與不語老師沖撞的事情絕口不提,隻說是求知欲所緻。若是他一味認錯退讓,反而會顯得不語老師以大欺小,仗勢欺人!但海辰不退反進,以進爲退,不僅完美維護了不語老師和他本人的顔面,還将整個事态從兩方辯論變成了單方教授的局面。對于不語老師來說,這是他最喜歡的談話方式;對于海辰而言,惹怒了不語老師,亦是因小失大、得不償失。”
一旁靜觀其變的忻吳,在自己心中默默将海辰作爲了無法忽視的對象!是友誼?還是宿敵?亦或許,二者皆是。
“此番複活唐江生,已有七十天軒鴻作爲前車之鑒,是故能做的準備,我希望可以做到最好!否則就算是虞主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會去做!海辰小友,你懂我意思吧?”無天不語放下姿态,向着海辰循循善誘起來。
隻見海辰點頭如搗蒜,迅速回應到:“明白!明白!”同時内心不斷腹诽——“你放心,虞主姐姐不會拿刀架你,她隻會拿鞭子抽你!”
“嗯!很好!我們繼續說法陣的事兒。”無天不語顯然心情大好,對剛才的不愉快,亦沒有斤斤計較,“此次用以複活唐江生的‘陰陽五行陣’,按照老朽所想,其實也很簡單,那便是要在五行相生的金、水、木、火、土中,加入陰陽變化,如此一來,對于結陣複活唐江生一事,老朽也能多幾分把握!”
“五行之中蘊含陰陽變化”海辰目露期待,“不語前輩您就别賣關子了!我相信不語前輩肯定已經想好應對之策!”
“嘿嘿嘿——海辰小友,你少給老朽灌湯!莫說是我,就算是當今虞主親臨,也未必能将這‘陰陽’二氣的變化解釋清楚。”無天不語捋了捋灰白胡須繼續說到,“在老朽看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這白晝黑夜的變化,是爲陰陽;戰場之上,有人倒下,有人存活,這生與死的輪轉,是爲陰陽。”
說到這裏,無天不語大有深意地看了海辰一眼:“海辰小友經曆首次天劫,煉妖身,凝妖魂,這其中的雌雄之别,亦是陰陽變化。”
“老朽不才,金、水、木、火、土中,至今僅能想到三種蘊含陰陽變化的事物。其一,唐江生命格中五行主水,江有死氣,但他生于江上,向死而生!是故老朽需要海辰小友首先收尋的,便是衛境之内,唐江生家鄉的那一捧江上之水!”
“其二,木之一行本是濃郁生機之代表,但若想其同時蘊含陰陽變化,想來隻有暮秋時節,雖然敗落卻仍未凋零的殘花落葉。”
“其三,土之一行,與木之一行相似。雖說水潤萬物,木之一行亦在其中,但是草木終究是依托泥土而存。所以這土之一行的具象之物,隻需海辰小友将所尋草木的附着的一抔泥土即可。”
“至于陰陽二氣老朽已然推演算出,一月之後的今日,在衛境周圍将有一場大型的日食!而虞山,正好是最佳的觀測地點!皆是天地由明轉暗,再由暗轉明,一天之中,完美契合了陰陽際會之理!”
“隻是這五行中最後的金之一行和火之一行,老朽至今仍然無法參悟!”無天不語的語調,從一開始的自信、驕傲,轉變現在的遺憾、惋惜,“金之一行有二,一曰礦,即山中、地下之石;二曰兵,即攻伐殺戮之器。一種象征生,另一種象征死,根本無法融爲一體。至于火之一行,老朽更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金之一行陰陽變化金之一行”海辰口中念叨着一些細碎的音節,眼中焦距漸漸模糊,整個狀态趨于魔怔。
無天不語看到海辰這個樣子,隻是微微張口,卻沒有強行打斷海辰。他明白海辰現在這個狀态,因爲這半月下來,就連他自己,也有很多時候處于這樣的情況。那種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就差一層窗戶紙的感覺!無天不語感同身受!
其實若是假以時日,無天不語相信自己肯定能想出剩下的金之一行和火之一行具象,隻是他始終忌憚唐江生自身所攜帶的災厄之力!況且一月之後的那場日食,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天賜良機!正所謂夜長夢多,無論如何也得趕在這之前完成對五行具象的收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