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江生守在寨堂門外,望着天,一臉茫然——在他确定連雲寨内既沒有埋伏,也沒有任何人後,帶着百裏顔九直接從後門就翻了進去。
昔日人聲鼎沸,鑼鼓喧天的連雲寨,也不知爲何,竟忽然人去樓空,四周冷冷清清的,給唐江生一種“百年過隙而己所不知”的錯覺。
隻是當他們去到寨堂中時,眼前的景象卻令他們大吃一驚——一塊塊楠木腰牌整齊劃一地碼在十張長條凳上,每條長條凳上十枚,加起來剛好就是一百枚!很明顯,這是有人刻意如此放置的。
“關老弟拜啓:當你看見這封書信時,連雲寨已經不在了,沒錯,我烽火花,親自解散了連雲寨的一幫弟兄……至于原因,根據探子傳回的情報,衛都附近活動的賞金獵人,并沒有一個叫‘關臣臣’的家夥——雖然沒有十成十的把握,但烽火花推測,關老弟應該是專門上山去救那百裏顔九的……關老弟真是好演技,烽火花甘拜下風!”
唐江生讀着手裏的信箋,心中五味雜陳,而在這封信的紙面上,點點滴滴的還有一些較爲發白的印記,摸上去略微有些濕潤……
唐江生認得出來,那是滴在信紙上的淚花不小心濡濕的痕迹。
“我烽火花身爲寨主,此番受關老弟蒙蔽,已無顔再面對衆多兄弟,但思來想去,以那百裏顔九的性情,在重整旗鼓後必定會卷土重來!若是再有關老弟從旁相助,我連雲寨必定血流成河,不存完卵!我烽火花雖然沒讀過什麽書,卻也知道束手待斃是最愚蠢的選擇。”
讀到這裏,唐江生的臉上不禁顯露出一絲凝重,先不說他完全沒那個心思屠戮連雲寨,光是烽火花這說解散山寨就解散山寨的魄力和決斷,便是和虞山的權輕侯相比都不遑多讓!關鍵是她對百裏顔九行動預測之準,屬實在他的意料之外,看來會是個難纏的對手啊。
“當然了,這些都隻是烽火花的一些猜測而已,關老弟和百裏顔九到底會不會重返我連雲寨,何時重返,這些烽火花都不得而知……因此!我決定将那一百塊楠木腰牌還于百裏顔九,相信關老弟你在讀到這封信前也早已看見,這是我們的誠意和謝罪,希望二位不要趕盡殺絕——至于那些屍身遺骸,由于實在把不準二位何時會來,所以我已差人将之埋在演武場的地磚下面,若你們要帶那些亡靈回歸故土,隻需要将地磚掀開即可。最後的最後,就讓烽火花用關老弟的那句話來做結尾吧:江湖路遠,有緣再見——關臣臣,咱倆,後會有期!”
以上就是前連雲寨寨主烽火花留給“關臣臣”書信的全部内容,字迹歪歪斜斜,諸多細節和後續也沒有交代清楚,比如解散連雲寨後那一幫人都去了哪兒?接下來有什麽打算?是不是還打算做山賊?
開玩笑的,這些信息、情報烽火花自然不會告知“關臣臣”,不然按照她的想法,隻怕“關臣臣”會換汗血寶馬追上去,将他們的人頭一顆顆砍下來獻給百裏顔九邀功!盡管唐江生毫無此意就是了。
“師父,我都收斂好了。”就在這時,百裏顔九緩緩走到唐江生身邊,眼睛紅紅的,貌似方才又哭過,“謝謝師父的錦囊和乾坤袋。”
是的,爲了将一百塊腰牌挨個整理妥當,不緻于相互混淆或者因爲保管不當而在路途中碎裂,唐江生特地給了百裏顔九一百個刺繡錦囊,都是在虞山時和丹幽、食月一起做的,沒想到卻在這兒用上了。
“嗯,收斂好了就行。”
唐江生點了點頭,本想伸手摸摸百裏顔九的腦袋,但考慮到自己這個徒弟怎麽說也是軍修,于是擡起的手放在了百裏顔九的肩上,重重地拍了兩下,思索再三後,還是把心狠下來,對百裏顔九說到。
“在你傷心難過的時候本來不應該說這些,不過你既然已經有身爲軍修的覺悟,那我身爲你的師父,接下來的話就一定要說……不管是什麽武器,它都是‘雙刃劍’,當你拿起武器的時候,就要有被殺的覺悟!忠孝自古兩難全,更别說是忠義了,你要時刻當心自己身後。”
唐江生說這話時,臉上的嚴肅前所未見,甚至比教導食月時還要更加嚴厲——不過這并不奇怪,食月是妖修,腦子本來就靈光,連第一次天劫都還沒渡過,尚屬于凡修序列,和七八歲的孩子沒啥區别。
但百裏顔九不一樣,她是軍修,比起道理,平素更加服從于命令,所以有時候會顯得有點木讷,踏足凝魂境界時也就意味着會遭受更多來自修真界的危險和壓力!最關鍵的,百裏顔九是唐江生第一個徒弟,哪怕是海辰和食月,也隻是稱呼他爲“先生”,而百裏顔九卻是直接稱呼他爲“師父”,因此鞭笞的力度、教導的方向肯定是截然不同的。
“百裏顔九,你要明白,既爲軍修,身不由己的情況便不在少數,大多數時候,上峰、同袍的相繼慘死也會令你失去理智——你現在是百夫長,以後或許就是千夫長、萬夫長甚至大将軍!部下傷亡這種事更是随時随地都會發生,這無可避免……但是,你要牢記一點,部下的陣亡絕不能是因爲指揮官愚蠢至極的決策造成的!聽清楚了嗎?”
“聽清楚了!徒兒百裏顔九定會謹遵師父教誨!不敢懈怠分毫!”
百裏顔九的眼眶中噙着淚水,嘴角的苦痛一目了然——盡管唐江生沒有确實指出來,但她明白,自己就是那個愚蠢至極的指揮官!
“知恥而後勇,你的進步空間之大,甚至遠勝于我,所以不必妄自菲薄。”一邊說着,唐江生一邊從乾坤袋中拿出鐵鍬,将之遞向百裏顔九,“他們在那演武場的地磚下面,你去吧……”
百裏顔九望了望演武場,又瞅了瞅唐江生手中的鐵鍬,沉默良久,最終沒有選擇接過:“既然已經下葬,随意移動便不是好事……他們是我的部下,但同時也是士兵,戰場雖然不是他們的起始地,但作爲最後的歸宿,應該也不壞才對。”
唐江生看着眼前雙眸正熠熠生輝的百裏顔九,忽然覺得自己這徒弟或許比他想象的更爲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