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梅湯和鮮桃碎冰,你要哪個?”“酸梅湯,謝謝。”
話音剛落,唐江生的右手邊便遞過來一碗用木疙瘩盛放的酸梅湯,雖然器皿是難看了點,但唐江生對食物也沒有到連器具都吹毛求疵的程度,換句話說,現在的“生活”他非常滿意!幾乎沒有不滿。
“說起來衛修軍居然真的擺‘幽熒燭照陣’,莫非是你們百裏家的那位家主壽元将至,不得不依靠‘登仙’這種方式延續壽元?”
唐江生一邊呷着嘴邊酸甜可口的酸梅湯,一邊運起仙眼心訣第一層的極目,觀察三裏之外權輕侯所率虞修與衛修千人軍團之間的決戰——隻是盡管如此,卻沒有對戰局作任何分析,仿佛對剛剛許下的賭約毫不在意,一心一意享受目前這來之不易的清閑!最關鍵的是唐江生并非袖手旁觀,而是以一場賭約拖住了百裏武榮跟整個右犄角衛修,因此他的心中此刻毫無愧意,甚至可以用“心安理得”來形容。
“幽熒燭照陣的法陣功效一直都是流于典籍,即便是在天明宗的藏書閣内都未曾記載過成功的先例,失敗的個案倒是不勝枚舉——退一萬步講,哪怕你們那位老祖真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地做到了,待其成功登仙後,留給你們百裏家的也不過是個‘飛升家族’的虛名,還是說如果他成了,你們這些百裏家的子嗣便會争相效仿不成?”
火光漫天,樹林傾覆,山體塌陷,流血漂橹……若是從遠處望去,五光十色的術法光輝可謂相當漂亮,說是璀璨奪目亦不爲過,但空氣中那肆意彌漫的血腥氣,卻無時無刻不在爲慘烈的戰場做着最令人望而卻步的注腳!相比之下,右犄角所在簡直可以說是世外桃源了。
“妄自揣測上意可是活不長的,戰争終究是政治和經濟的産物,而以個人目的和個人情感挑起的戰争,隻能說是‘首座之人’發起的狂歡——可悲的是我們這些應邀參與的群衆,沒有拒絕的權利罷了。”
“嗯……你是這樣認爲的啊?”聽聞這番話的唐江生瞥了瞥身邊正在一勺一勺吃着鮮桃碎冰的百裏武榮,懶散的模樣哪裏像是一名統領兵士的将軍,倒像是一位看破宦海沉浮的隐士,隻在“摯交好友”面前直抒胸臆——可問題是,唐江生他并不是百裏武榮的摯交好友,“所以你才會這麽不惜代價地保護他?你這兄長也真是盡職盡責了……嘛,雖然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過度保護也不是個事兒啊!”
說到這裏,唐江生稍微一頓,因爲有一座像是被硬生生削下的山頭正直奔他所在的位置而去——可就在這時,一直盤在其左手手腕上的雙角小蛇忽然口吐赤焰,頓時就将飛襲而來的山頭燒了個幹淨。
“謝啦,雙柔。”唐江生盤了盤小蛇的雙角,上一刻還語調溫柔,下一息就對百裏武榮冷眼抱怨,“我說你眼看着我深陷危機卻不爲所動是幾個意思?我現在可是這場賭局的重要籌碼!給點尊重成不?”
百裏武榮聞言給唐江生快要見底的酸梅湯裏又添了一碗,随即滿不在乎地解釋:“别逗本座笑了,拿來做籌碼的可不是你這個人,而是你的命!要是能提前收貨,本座自然求之不得,哪有拒絕的道理?”
“行行行,你厲害,你話事——話說這個酸梅湯有配方麽?借我瞅瞅。”唐江生沒有生氣,真的一點都沒有!變臉就跟呼吸一樣自然。
實際上先不說唐江生彼時連怒魄都沒有,想生氣都很難,真正可怕的是唐江生對這個結果甚至懷有一種“我早知道你是這麽想的所以我也就說說而已根本不抱任何期待”的意思,也不知是吃準了百裏武榮不會驟然出手還是仗着有雙角小蛇傍身,所以才這般無所畏懼。
“怎麽?你也對這些吃吃喝喝的感興趣?”百裏武榮雖然言語之間不會放過唐江生,但還是拿出一張疊成四方形的白紙扔給唐江生。
“略有研究而已——我說你這珍珠小楷寫的挺圓潤娟秀的嘛,可别告訴我是你這種整天隻知道打打殺殺的糙漢子寫出來的?”
唐江生的注意力暫時被紙上關于酸梅湯的配方所吸引,連最前線的戰況都顧不上了——熟記于心後,唐江生将白紙疊好,作勢欲還予百裏武榮,卻在他伸手過來時蓦地往後一縮,令百裏武榮接了個空。
“你敢耍本座?”百裏武榮微眯雙眼,身體往左側傾,靈威湧動。
“豈敢豈敢~”唐江生同樣将身體往右傾,與百裏武榮的距離之近,哪裏像是先前生死相拼過似的,“恕我冒昧,鄙人就想知道什麽時候可以喝上百裏将軍的喜酒……以及,将軍那位意中人是誰?”
四目相對,一人冷若冰霜,恨不得将對方千刀萬剮撕成碎片,另一人則熱情似火,在死與不死的邊緣反複橫跳——雙方對峙時間之長,連雙柔都忍不住朝唐江生木碗裏那晶瑩剔透的酸梅湯舔了兩口。
然而待到最後,終究是百裏武榮率先敗下陣來:“聽說衛金戈、衛山河那兩個老家夥曾經到虞山提過親,不過好像被拒絕就是了。”
“诶?竟然有這種事!”唐江生驚詫地叫喊起來,連碗裏的酸梅湯快要被雙柔舔完都無動于衷,不過正當他想要詢問詳細過程時,驚愕的表情卻猛地僵在臉上,“你說的提親……不會是指那件事吧?”
言及此處,唐江生從乾坤袋中拿出一枚刻錄靈簡來,掂量了兩下後遞給百裏武榮,神色說不上的古怪:“這是我從無天忻吳那兒讨來的副本,内容應與正本無異,你看看有什麽問題沒……”
刻錄靈簡裏的内容,是百裏阡陌、雲漢霄、李嶽等人一年前問山時的場景,其中還包括了衛金戈宣讀金絲玉帛,即衛主手谕時的畫面。
百裏武榮瞅了瞅唐江生,又瞅了瞅在其手上的刻錄靈簡,思索片刻後,從唐江生手上接過,并散出靈識查探起來:“與衛金戈、衛山河報告的内容一般無二,而且本座也沒看出有什麽問題……”
百裏武榮還想再說,但唐江生的神情先是從難以置信變成了自我懷疑,再從自我懷疑變得可憐悲戚,最後又是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
這麽精彩的面部表情,那必定是經曆了相當複雜的心理活動。
“你們衛修管這叫‘提親’?這分明就是‘搶親’好吧!在某些激進派看來,已經與‘宣戰’無異!”唐江生一邊搖頭,一邊想要喝兩口酸梅湯解渴,但是碗早已見底了,“起先我還以爲是你們衛國的風俗與周國有所差别,但一想到權輕侯、林竹他們反應那麽大,我就知道肯定不是我的思維邏輯出了問題……百裏武榮啊百裏武榮,有人拿你的婚姻大事作爲出師理由,還拿你當槍使,你居然還沒有一點自覺……堂堂将軍,可悲啊!不過最可氣的是擔心你抗命不從,居然還将百裏卿許騙進來,這種陰損的招數,也不知是那隻老狐狸想的!”
百裏武榮一時沒有拎請這裏面的道道兒,但他還是聽得出來唐江生是在爲百裏卿許鳴不平,而隻要是在爲百裏卿許着想,那就是貨真價實的朋友!足以讓他暫時抛開對唐江生的成見,并與其好生唠唠。
“卿許他哪裏懂得世道險惡?你這人還不算壞的骨子裏嘛!”百裏武榮沒有給唐江生續碗,而是直接将一壇邊關的烈酒直接丢在唐江生懷裏,“喝!喝完再說那些有的沒的!本座願聞其詳!”
“幹了!”受其鼓舞,唐江生掀開泥封,仰頭就給自己灌了一大口——突如其來的辛辣隻是讓其動作稍頓,随之而來的便是咕咚咕咚的飲酒聲,哪怕這種邊關烈酒的口感與之前忻吳給他的綿柔霧酒大相徑庭,但唐江生就跟沒事人似的一口喝幹,頂多是從耳梢到脖頸染上一圈又一圈的紅暈,最後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痛快!真是好酒!我跟你說百裏武榮,百裏卿許可是堅決反對我吃酒,隻許我喝茶哩。”
“是啊是啊!卿許就是在這點上特别犟!”
百裏武榮感同身受,漸漸對唐江生産生了些許好感,而一聊到百裏卿許,兩人關系之融洽,簡直就跟一座死人堆裏爬出來的戰友似的。
“來來來,再來一壇!今兒咱哥倆不醉不歸!一定要盡興!本座還要跟你好好說說卿許小時候的那些蠢事……什麽把仙人球當球踢紮到腳心;什麽去到隔壁掌禮林家,問那林大小姐有沒有豆腐給他吃;什麽小時候聽了鬼故事,幻術天賦爆發,将整座府邸幻化成亂葬崗,結果吓得哇哇亂叫……這種事簡直多了去了!”
“有趣!太有趣了!還有呢還有呢?”唐江生抱着新的酒壇與百裏武榮一邊開懷痛飲,一邊漫天瞎扯,二人的思緒已越飛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