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台營門之前,當君無梅第一眼見到權輕侯時,便小跑至其跟前,随即單膝跪下,埋首請罪,言辭語調之誠懇,毫無嬌柔做作之嫌。
“無梅啊,快起來吧。”權輕侯一邊将君無梅從地上扶起,一邊望了望在其身後的兵力——伏虎營的忻吳,鎮北營的南山菊,連楊平、唐江生都好好活着,就是兵士确實折損較多,當初帶去的二百兵馬,現在看去,歸來的也隻有六十餘人,且還有不少的傷員,“雲漢霄呢?”
權輕侯露出疑惑的神情,四下環顧尋找——雲漢霄作爲封魔修士,可是相當重要的戰力,關系到之後與立安殿屯集衛修的決戰事宜。
“雲漢霄……禀營主,在我軍與玄武台衛刑交戰之時,雲漢霄擅撤巅峰之意,置百餘名同袍于四方神獸陣的陣勢之中,猝不及防之下,當場殒命九成!罪将後來靠營主丹藥成功救活的,不到十人。”
言及此處,君無梅望了望唐江生與楊平一眼,二人領會其意,一前一後擡了張擔架,将雲漢霄擡到權輕侯面前,隻不過是昏迷狀态。
“這咒紋是……?”甫一見到遍布雲漢霄全身的赤绯炎紋,饒是以權輕侯的見識與定力,都不免喉嚨發澀,額角滲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見過虞山侯爺,晚輩唐江生,此事就讓我來解釋吧。”唐江生臉色一片凝重,雖說這事兒是墨甲幹的,但畢竟是借着他的傀儡之軀,而且他也不能張口就把墨甲賣了,這一路過來,他也在思考如何給虞修軍的三軍統帥一個交代,“他想殺我,結果沒打過,就這樣了。”
此話一出,現場空氣死一般的寂靜,每個人幾乎都是目瞪口呆。
“滾犢子!你解釋個屁解釋!”楊平在一衆虞修中算是素質很高的那種,當年上虞山時那一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的姿态可沒少迷住虞山女修——可就是這樣的貪狼星楊平,居然直接就被唐江生嗆的倒不上氣,想也沒想便罵了出來,“你個弱雞能要點臉嗎?不過一凝魂後期竟誇口反殺封魔修士,你怎麽不說天道都是你家的?”
“呵,你還真說對了,天道就是我家的。”唐江生撇了撇嘴角,一副無所畏懼的模樣,“侯爺,我這麽跟你說吧,貴軍誅雀營、降龍營二部,在面對強敵衛刑時,不思奮勇殺敵,反而臨陣退縮,這才激怒雲漢霄,一念之下不再給那些逃兵提供庇護,這才釀成了悲劇。”
不得不說,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唐江生無所顧忌,直接就将“逃兵”兩個字講出來,實在是不怎麽妥當——畢竟“臨陣退縮”這種事,放在哪裏都是相當可恥的行徑!虞修雖是妖修,但也是有集體榮譽感的,眼下被唐江生毫無顧忌地揭開傷疤,心裏還是相當不舒服的。
“唐江生,我說你怎麽回事?”楊平的語調漸趨激烈,甚至口吻已接近诘問,“雲漢霄當時可是欲置你于死地,你倒好,布下炎咒,緻其昏迷的是你,替其開脫,爲其求情的也是你——你到底要怎樣?”
“呐呐呐,你方才可是說了布下炎咒的是我唐江生,别想把說出的話吃回去,這份戰功我可是受之無愧!”唐江生避重就輕,沒有正面回答楊平——不是他不想回答,是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楊平其實沒說錯,按照邏輯推理,唐江生的确沒有立場爲雲漢霄開脫,畢竟雲漢霄差點逼瘋唐江生,“唐江生”又傷雲漢霄至此,說二人是生死大敵亦不爲過,可唐江生還是不由自主地替其據理力争。
這倒不是因爲唐江生對雲漢霄産生了什麽“英雄惜英雄”的情感,而是因爲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觸動,比如雲漢霄的封魔修爲。
誠然,封魔修士的可怕和缺陷,唐江生非常了解,但從普通修士鮮血之中汲取力量的他又能好到哪裏去呢?雖然目前僅僅是一凝魂後期的修士,可當他到達那一步時,誰又能保證不會踏足封魔境界呢?别忘了,災行八鬼之一的噬血鬼,此時已在其靈台識海深處幻化出鬼童之身,之後會發展到何種程度,就算唐江生自己都說不清楚。
“夠了!别吵了!三軍之前互相指摘,這成何體統?”權輕侯毫不留情地打斷楊平與唐江生的對話,對于心情本就不怎麽平靜,甚至還有些焦躁的他來說,若任由他倆繼續吵下去,隻怕靈台識海都會崩潰,“南山、無梅,你們整理一下軍情,半盞茶後,一同來我營帳彙報——其他人各司其職!擅離職守、嘩軍鬧事者,休怪本座不留情面!”
一語言罷,權輕侯狠狠地瞪了楊平與唐江生一眼,然後轉身往臨時搭建的營主大帳走去——别看楊平因爲虞主的關系,在虞山的地位還算挺高,但不管怎樣,楊平始終都是權輕侯的師弟,因此他也有資格對其進行訓誡;至于唐江生,那是随時吃軍棍都不足爲奇的存在。
君無梅偷偷瞟了南山菊一眼,南山雙目微阖,對楊平與唐江生的争執并沒有作出任何反應,仿佛自己就是一個局外人似的;君無梅看自家大哥沒有什麽要說的,那她作自然不會主動去蹚那趟渾水。
說起來“梅蘭竹菊”四修其實并沒有什麽前後順序,他們四個平時聚在一起的時間也不是很多,隻是虞山衆修習慣這麽稱呼他們罷了——畢竟君無梅常年跟随權輕侯曆練,南山菊過的則是隐居的生活。
這麽說起來,隻有古蘭經常陪伴林竹左右,爲其吹箫,替其斟酒,感情好的根本沒有第三人可以插足的空間!可饒是如此,二人均未在公開場合承認雙方之間道侶關系,對于外界的疑問也是持否定态度,琴瑟和鳴這種美事,放在古蘭與林竹身上,總有種忽近忽遠的感覺。
“咦?這兒的泥土,好像有特地翻動過的痕迹……”就在一衆虞修待命的待命,休息的休息,警戒的警戒之際,唐江生已不知何時晃悠到了之前伏虎營所在的位置,盡管其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座廢墟。
“侯爺剛剛才說‘各司其職’,你怎麽就跑到這裏來了?當真是不把侯爺的命令當回事嗎?”唐江生身後,無天忻吳倚在一棵大樹旁邊,看着唐江生這邊瞅瞅,那邊瞧瞧,還不是扒拉扒拉廢墟,一看就知道不是個安分的主,“這裏距離營主大帳差不多有二裏地的樣子,說近不近,說遠不遠,你想避開楊道長的話,還得往東邊兒多走兩步。”
“行了行了!我的忻吳老媽子,咱能消停一會兒不?”唐江生一邊在樹桠上捆綁藤蔓吊床,一邊從乾坤袋中拿出塊兔子形狀的糕點扔了過去,就指望着能夠堵住忻吳那張唠唠叨叨的嘴,“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先前應該是元丹後期的修爲吧?你看看你現在,氣息不穩,精神渙散,靈力波動虛弱的就跟拔了毛的雞似的,你還是歇着吧。”
“你個狗東西再說一遍試試!”這邊廂忻吳還沒有發話,作爲其靈寵的青歸倒是率先護主,哪裏肯讓自家大人受一點委屈,“男不男,女不女的變态!我家忻吳大人風流倜傥、志存高遠,文能詩情動九天,武能翻手定乾坤,也是你這臭蟲張口閉口,想诋毀就能诋毀的?”
言詞此處,青歸從忻吳頭上一躍而起,張口就朝唐江生吐去。
“青歸,住口!”作爲主人的忻吳出聲立即阻止青歸,這裏的“住口”一方面是讓青歸不要再謾罵唐江生,另一方面那是擔心其護主心切,将那些腌臜之物朝唐江生吐去,那雙方可真就難以和解共處了。
不過這一次青歸顯然是有将忻吳先前的教誨銘記于心的,攻擊唐江生所用的武器不是屎,而是之前在果園裏的那些靈果以及裝有靈果的圓木桶,然後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像發射炮彈似的疾射向唐江生。
眼看那鋪天蓋地的靈果木桶就要将唐江生整個淹沒,即便不會造成緻命傷,砸在身上該痛還是會痛——可面對這一承載着青歸滿腔怒火的靈果攻勢,唐江生卻連動都懶得動一下,忙着調整藤蔓吊床的高度,以達到最爲舒适的睡眠條件,對這批來勢洶洶的靈果完全無視。
就在忻吳忍不住親自出手,欲擋下那一批水果之際,忽然,唐江生附近的景象仿佛蕩開了一圈若有似無的波紋,仔細再看卻是什麽都沒有!而那些飛射而去的靈果木桶就跟砸進了無底洞似的,通通消失不見,至于睡在藤蔓吊床上的唐江生,更是連一丁點的傷勢都沒有。
“這就沒了?”唐江生滿臉惬意,閉目假寐,腔調極盡嘲諷之能事,“雖然這些靈果的味道确實不錯,不過我倒是沒想到你會占據七成,看來某位爺很中意臭蟲的東西嘛。”
“無恥狗賊!誰要的東西!”叱罵聲再起,哪怕是忻吳都阻攔不住,又是一波波的靈果木桶朝唐江生面門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