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都結束了……”手中的刑刀掉在地上,錢不富雙目無神地往擎峰山下走去,看他那個樣子,似乎是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伏在秦風腿上的昭漫彼時已經沒有了聲息,然而秦風還是溫柔地撫摸着她,不管肉身遭受任何摧殘仿佛都不能令他動容分毫。
“接下來,林斂,你上。”百裏惡俨然成了這場血腥試煉的考官,在場的所有人都好像是他的學生,不管想不想做,他都要趕鴨子上架。
時間頭一次如此緩慢,上一次林斂覺得度日如年的時候,還是那次在添香閣的戰前會談,沒想到再次體驗這種感覺之時,就是秦風身死道消之日——隻是身爲掌禮林家的少主,他又該如何說服自己呢?
“秦風,你我相識于點将台,救我于百裏朽之手,此恩必不會忘。”出乎意料的,林斂并沒有像錢不富那般動搖,也沒有表現出他這個年紀應有的慌亂,“我隻有一個問題——你後悔過對齊宣戰嗎?”
聽到這個問題,秦風本來已無多少感情的瞳眸居然泛起了一縷神采,上下打量了林斂幾眼,随即有些問牛答馬地說到:
“百年戰争,尚未使你擁有巅峰之意,可見道心不堅。”說到這裏,秦風的頭顱再次緩緩低下,隻有微弱的聲音從其口中傳出,“終究隻是‘少主’而已……林家少主,你可知‘無悔役心’?”
林斂聞後一愣,彼時的他還無法理解秦風言語中的深意,但他在這百年時間僅從元丹後期突破到元丹圓滿亦是衆所皆知事實。
不得不說,對一個家族的少主來講,這樣的修行進度無疑是不合格的,林斂也因此受到了許多族人的非議,而他之所以至今仍坐在“少主”這個位置上,還是看在百年前他跟秦風有過數面之緣的份上。
隻是現在秦風就要死啦,他的少主頭銜隻怕也保不住啦——值此命途多舛之際,他爲何還要忍受秦風無緣無故的“諷刺”呢?
于是林斂舉起刑刀,割在了秦風的肩頭上,算是與過去一刀兩斷。
“呵呵,好一個掌‘禮’。”沒有去管轉身離開的林斂,百裏惡繼續主持接下來的淩遲環節,“下一個,鄭五萬,李谷,你倆一起上。”
有一說一,今日十人之人,李谷與鄭五萬算是最“無辜”的兩個人。要說淵源,他倆與秦風的交集頂多就是百年前的那次戰前會談,并且他倆都不是各自家族的家主,隻能算是臨時頂缸的而已。
隻是沒想到這一口缸居然頂到了一百年後,而今還要被周晉兩國拉出來強行對秦風動刀,早知今日如此,當初哪怕打死也不會去參加什麽狗屁戰前會談,這哪裏是他們這種小人物可以招架的場面?
李谷與鄭五萬面面相觑,說真的,哪怕秦風真的已經死了,他倆都不敢在這位聲名顯赫的虞主身上動刀子,指不定哪天就遭報應了。
“怎麽,不肯動手嗎?還是說,你倆慫的壓根兒不敢?”
百裏惡的聲音從身後飄來,被猜中心事的李谷跟鄭五萬頓時汗毛卓立,隻恨不能暈厥過去,省得面臨兩難選擇,遭受這種無妄之災!
“嘛,嘛~畢竟老夫也不是什麽惡鬼……”百裏惡貌似非常享受現在的局面,不停地捋着自己的須髯,“這樣吧,反正都得動手,隻要你倆誰動了兩刀,都算你倆過關。如何,這主意不錯吧?”
“不錯你個鬼啊!你當這是玩遊戲嗎你這老匹夫!”二人心中不約而同地咆哮起來,然而卻不敢當着百裏惡的面呐喊嘶吼——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即異口同聲地說到,“要不……您請?”
林谷與鄭五萬同時一愣,而後皆是看到了對方眼中的苦楚、尴尬與氣憤——相似的人之間比較容易相互理解,但這并不代表他們之間會相互體諒,因爲在相許多情況下,快樂總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你替我動這一刀,我許你三千金!”鄭五萬向李谷神念傳音。
“鬼扯!我李谷像是那種見利忘義的人嗎?”言及此處的李谷猛然想到自己今日無論如何都得送秦風一刀,見利忘義這個詞用來形容他簡直再适合不過,不由得惱羞成怒地岔開了話題,“衛六家之中,掌吏鄭家乃是最清貧的一族,你居然能随随便便就拿出三千金?呵呵,你等着,待我下了山面見鄭家家主,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别别别!李哥别沖動,我來動手,我來動手。”被擺了一道的鄭五萬趕忙拿過李谷手裏的刑刀,在轉身的時候眼中閃過一道厲芒。
彼時的李谷正在爲自己的聰明才智洋洋得意,絲毫沒有發現自己已經被某人惦記上了,看來今日之後的虞山,也不會安甯到哪裏去。
既然有了必須幹掉的目标,那麽殺一個是殺,殺兩個也是殺!鄭五萬惡向膽邊生,手中雙刀揮舞,在秦風兩隻手臂上各割下一塊肉來。
“那麽,我先行一步了。”鄭五萬将兩把刑刀放入乾坤袋中,轉身向百裏惡緻意後,便在李谷鄙夷的目光中,一溜小跑地離開了擎峰。
“呸!懦夫!”李谷的姿态有些高高在上,對鄭五萬的“逃離”嗤之以鼻,卻并未發現其嘴角那絲若有似無的笑容,“在下也告辭了。”
論離開現場的速度,李谷其實并未比鄭五萬慢多少,但就是這一點點的距離,已足夠讓他五十步笑百步——順帶一提,鄭五萬的心思其實已被百裏惡瞧得通透,可他卻視若無睹,任由李谷就這樣離去。
“真是惡趣味!我娘當初是如何看上你的?”百裏朽望着鄭五萬、李谷下山的方向,堂而皇之地表達了自己對百裏惡的不滿。
“誰告訴你你娘當初是看上我的?”面對百裏朽的指摘,百裏惡根本不屑一顧,轉頭盯向衛度、衛楓,頓時一番笑裏藏刀,“衛家的兩個小娃,是爾等親自動手,還是求老夫幫你們動手啊?”
外患還未解決,敵國的鐵蹄還踐踏在祖國的土地上,百裏家的家主百裏惡就開始琢磨怎麽打壓,甚至抹殺如今正不堪一擊的衛家。
彼時的衛度隻有凝魂圓滿修爲,衛楓也堪堪突破至元丹中期,面對百裏惡的欺辱,隻能選擇忍氣吞聲,除此之外真的别無他法。
“不勞費心,我親自動手。”衛度擺出攻擊态勢,将衛楓護在身後,“另外家姐那一刀,亦有我來代替,百裏家主可有異議?”
“呵,随便你。”百裏惡對此滿不在乎,在他眼中,衛度跟衛楓孱弱的就跟剛出生的嬰兒差不了多少,根本毫無威脅,所以他隻要放開享受就好,何必跟小孩子一般計較,“你跟她的刑刀,接着!”
“衛度,你……!”衛楓聽到這話後不由得一怔,可當他反應過來想要阻止衛度之時,卻被其搶過了話頭……
“其他無用之言不必再說。衛家是衛國的王族,我身爲衛主,我說的話,就是赦令,你必須無條件服從。”衛度接過百裏惡抛過來的刑刀,喃喃說道,“楓你太善良了,無冤無仇之下,你哪裏下得去手?”
“什麽意思?”衛楓再次一怔,忽然覺得有些看不透眼前這個還不及自己一般高的堂弟,“難道你與虞主就有什麽冤仇不成?”
這個問題衛度沒有回答她,而是轉身來到秦風面前,低頭俯視這個曾經是自己先生,收自己爲記名弟子的男人,所有關于南山菊、衛法、錢芊芊、衛仁的過去一齊湧上心頭——剪不斷理還亂之後,最終隻剩下揮刀“處刑”的麻木,隻是衛度自己都沒有發現,兩滴眼淚從眼角靜靜滑落,而後心頭一緊,雙眼一黑,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真是從頭到尾隻會給人添麻煩的小鬼啊。”欣賞到絕佳戲劇的百裏惡心情大好,擡起一腳将衛度踢飛到衛楓懷中,“趁老夫沒有改變注意之前,帶着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滾吧!”
雖然衛楓修爲低微,但好在百裏惡用的力道并不是很大——衛楓抱住被踢飛的衛度向後滑行一段距離後,也是穩穩的接了下來。
“請恕衛楓無禮,我想要看到最後。”衛楓将衛度背在身後,與百裏惡拉開了一點距離,卻并未依言離開——這份堅毅,一如既往。
“哼!最後?最後他隻會死在我的手上!”百裏惡拔出處刑大刀,瞧那尺寸,一看就是用以枭首——唯獨這份快樂,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拱手相讓,“哈哈哈!衛國最強之修,十日戰百仙之虞主!終究還不是死在老夫手上!看老夫……噗啊——!”
就在百裏惡準備斬下秦風頭顱之際,一把帶着黑色火焰的鋼刀搶先一步斬下了他的腦袋——而從空中翻轉掉落的過程中,百裏惡一雙血眸看見的,乃是自己兒子漠不關心的神色,這便是最後的絕景!
不遠處的衛楓驚得目瞪口呆,完全反應不過來剛剛發生了什麽。
“五國隻是想看戲罷了,你我皆爲戲子——要想保衛衛國,你這一身修爲,還算有點用處。”百裏朽面無表情地拔出魂焰寒刀,自身修爲因爲“追名逐利”的術法特性而不斷拔高,一步步地來到秦風跟前,同時刀指秦風,“最後可有什麽要交代的嗎?我的摯友。”
此時此刻,每一句話都是遺言,每一眼,都不會再有将來……
“此戰……果然……幸……”此時的秦風已經處在彌留之際,說出的話語也隻剩下片段的音符,“夢鄉,南山,法,度……活……”
“知道了,我會讓他們活下去的。”一語言罷,百裏朽的魂焰寒刀就這樣刺穿了秦風的胸膛,毫無拖泥帶水之感。
仙曆七千七百六十四年,虞主秦風殒落——不多久,妖身本相顯露,是爲菩提樹,一身血肉道果結爲菩提子,五國無不垂涎。
然,百裏朽不知何時突破,已秘密踏足迎仙境界——十九仙迎不以爲意,相互争搶菩提子,不料被百裏朽所施寒氣冰封一人!
剩餘十八仙迎大駭,不解其爲何突然竟有如此戰力!可大戰剛過,不宜即燃戰火——權衡博弈之下,雙方履行約定,簽署《周衛協議》,菩提子協商分配。
一段時日後,夢鄉即位,是爲二代虞主,與東川山虹結爲道侶,生有一女,取名夢蝶。
三百年後,虞山北部茫山鬼族入侵,虞山淪陷,二代夫婦戰死。
之後在光複虞山的戰争中才有情報披露,鬼族入侵,似乎與兩名人修有關,他們的名字是“章揚”、“衛憐”——原來這一段因果,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種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