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譽什麽也沒做,隻是淡漠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右手輕招,身後書桌上便飄來一張映有字迹的宣紙:“拿回去,抄一千遍。”
另一家丁見狀,不禁“噗嗤”一笑:“主子,您就饒過大山吧!這貨除了自己的姓名,其他能認出來的字兒一把就能抓完,就算有本曠世功法掉在他面前,他也沒法認全。哪兒能模仿您的墨寶?”
被喚作“大山”的修士趕緊點頭表示同意,捧着衛譽的書帖就跟手裏有塊燙手山芋似的——那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那就把它吃了。”
衛譽話音未落,隻見大山已經将書帖狼吞虎咽地塞進嘴裏,嚼吧兩下便吞入腹中:“我說小天,主子在紙上寫的,究竟是啥字啊?”
被問到的,名叫“小天”的修士瞅了瞅衛譽的臉色,然後壓低聲音言到:“叫你平時多讀點書你不聽!居然連‘手足情深’四個字都不認識?再有下次你就不用吃紙了,直接啃主子的硯台吧!”
“不啃、不啃!學習,學習!”大山憨憨地笑着,被小天拉到一邊,不敢再有其他越矩的動作,靜靜等待衛譽下一步的指示。
此時此刻,書房内的氣氛開始尤爲沉重,一點兒都不像之前衛度到來之時那般親切活躍。月光悄悄透過深色的帷幕,将三人的面龐掩映地忽明忽暗——當年審時度勢,以“大局”之意入巅峰,等了幾百年才換來這麽一個機會,又怎能就這般拱手讓人呢?
“衛天,你來說說,我的幺侄兒可能帶領衛家超過百裏家?可能一統衛六家?”衛譽輕描淡寫地問到,其滿不在乎的語調,仿佛就像在問今晚是吃蘿蔔還是白菜,或者不吃也無所謂。
小天不是第一次見自家主子這個狀态,與大山相視一眼後,連忙單膝跪地,右手握拳放在左胸之上:“願爲主子赴湯蹈火,絕無二心!”
“絕無二心!”大山不會說漂亮話,但卻知道跟着小天說準沒錯。
“秦風,你以爲靠着林斂、錢不富那些人的造勢,我就沒法動衛度了嗎?哼!連衛仁都敵我不過,你若敢現身,定叫你有來無回!”
書房之内,仿佛有惡鬼嘎吱磨牙的聲響,而在衛府上空,一片片的烏雲正朝着這裏彙聚——門主之戰的結束并不是終點,而是開始。
“南山……南山……南山菊!”回廊的一個轉角,衛度猛地甩開南山菊拽住自己的手,喝道,“你瞧瞧我這手腕,到底還要不要了?”
言及于此,衛度将自己的左手伸到南山菊眼前,隻見其手腕處的勒痕已經青紅一片,要是再晚一段時間,恐怕一段時間内就别想用了。
可是衛度的憤慨并沒有引起南山菊的重視,心髒的跳動此時仍然劇烈非常,連嘴唇都罕見有些蒼白:“你那叔父,衛譽,他有問題!”
“……”衛度一陣無言,回想剛剛在書房的場景,明明正好好地在和衛譽擺談,可說着說着,他的腦子就像塞了石頭似的越來越沉重。
說這是巧合吧,可當時實在是相當詭異;可說是衛譽故意而爲之,他又有什麽理由那樣做呢?莫非是衛家之主的位置?除了這個,他真的想不到有其他任何理由,會驅使衛譽迫害于他。
可是這一切都隻是他的猜想,并沒有任何的真憑實據。這……
“衛主之位,乃是先生和我爹定下的君子協定,叔……衛譽隻是在我年紀尚輕,修爲尚淺之際暫代家主之位……”衛度念着念着,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與其說是在爲南山菊開脫,不如說是在說服自己,“十二場合戰後,衛國之修無不知曉我是下一屆的衛家之主,此乃人盡皆知的事實!若我剛回衛府便橫遭不測,衛譽立刻就會成爲衆矢之的!這麽蠢的事,就連我都看得透,衛譽又怎會铤而走險?”
衛度扶着道邊的梁柱,剛剛還不覺着,現在隻覺得五髒六腑都在戰栗嘶嚎——若是方才南山菊沒有在他身邊,他會不會就那麽鬼使神差地跟衛譽走了?至于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事,那是想都不敢去想。
“你們人族的曆史中,有總結出‘手足相殘’、‘父子反目’兩個詞,難不成你覺得是空穴來風?”南山菊一掌拍在旁邊的牆壁上,直接留下一個清晰的掌印,“王權更疊,成王敗寇,這是亘古不變的道理!主人賜給你的那把雙股木叉,你拿下來給我瞅瞅。”
南山菊的表情非常嚴肅,甚至可以用兇惡來形容了——雖然他并不想質疑秦風的決策,但衛譽顯然不是他和衛度兩人就足以鎮得住的角色。換句話說,此時多在衛府待上一刻,他倆的性命便會危急一分,而秦風給衛度的防身法寶就隻有一把雙股木叉,其他的啥也沒有,所以南山菊抱着最後的希望,想要确認一下是不是有什麽玄機暗藏。
衛度眉頭緊皺,顯然也意識到了此事的嚴重性——如果南山菊一上來就對衛譽一頓猜忌,他還有理反駁,可在親身經曆一番兇險之後,再沒有保護傘的衛度也從心底産生了對死亡的恐懼。
“來,先生給我削的木叉,你……你拿好……”
衛度将手鏈飾物的木叉從左手手腕摘下,靈力催動後,立刻變成一把看起來粗劣不堪的雙股木叉。而就是這樣一把也許扔大街上都沒人撿的“破爛”,衛度卻是雙手抓的緊緊,哪怕遞給南山菊察看,他也不敢有絲毫的松勁兒——因爲他現在握着的,乃是自己的命啊!
可南山菊顯然不打算對衛度有任何的嬌慣,一把抓住雙股木叉,然後狠狠地瞪着衛度,咬牙切齒地命令到:“給我撒手!”
衛度哭喪着臉,緊咬嘴唇,眼眶裏淚珠打着轉兒。
南山菊眉頭一挑,抓住雙股木叉的手緩緩放開待衛度的防備稍微松懈後,一把将雙股木叉奪了過來!可還沒握住一息,木叉便如同燒紅的烙鐵一般,直接将他的手掌燙出了血泡,看上去觸目驚心!
“這是你自己搶的啊!可不能賴我。”衛度将掉在地上的雙股木叉撿起——明明是連南山菊都握持不住的武器,可衛度就跟個沒事兒人一樣,甚至在經曆了一番“突然襲擊”後,比之前還抱得更緊了。
“你知道?”南山菊一邊引動修爲,小心治療着掌心的傷勢,一邊投以氣憤至冷漠的目光,仿佛衛度剛才背叛了他一樣。
衛度頂着南山菊的目光,腦門上的汗珠跟豆子一般大,嗫了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地解釋到:“先……先生,說過,不……不能讓其他人,知道‘三三’的特性。這……這叫,出其不意。”
“‘三三’?這貨?”南山菊極度嫌棄地朝雙股木叉努了努嘴,得到的是衛度搗蒜似的點頭,“一把破木叉還要起個名兒,明明是雙股,卻要叫‘三三’……衛法之前說的不錯——論讀書學習的重要性。”
衛度在一旁瑟瑟發抖,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說話,他也不敢問。
“翻個面兒……再翻。”南山菊聚精會神地盯着衛度手中的雙股木叉,既然自己拿不了,那就隻能得勁兒地使喚衛度,“啧啧啧,就像百裏離說的那樣,主人出手可一點都不含糊——五百年的老槐樹,說削尖兒就削尖兒。你這記名弟子,當的可一點都不委屈哦。”
南山菊的語調中滿是羨慕,甚至還有一絲絲的嫉妒,畢竟秦風先是将那麽多的漂亮衣物贈與百裏離,而後有把一棵五百年的老槐樹削尖了給衛度做武器,而他南山菊,到現在卻什麽都沒有。
“老槐樹?五百年?”與南山菊的豔羨相比,衛度卻是有些哆哆嗦嗦——在他爲數不多的風水知識中,槐樹可不能随意砍伐。
因爲“槐”乃“木”和“鬼”的結合字,換句話說,槐樹是招鬼的鬼樹,更何況是五百年,說不定已經有了精、氣、魂的老槐!
“下山之前,先生曾一再強調,比起那噬親鬼,要我更注意自己的性命安全。但如今看來,爲了找到那隻鬼,我可是活生生地被當做誘餌了啊!”衛度的心态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在經曆了衛譽的口蜜腹劍後,他甚至對秦風産生了難以抑制的懷疑,“南山渡劫時的情況我也不知道,問先生也總是閃爍其詞,大哥好像也知道,但現在……”
衛度的神态逐漸冷靜下來,隻是并不是那種由内而外的鎮定——猜忌的目光加上陰狠的表情,讓衛度看上去越發令人生寒。
在一旁的南山菊不是沒有發現衛度的異狀,但他卻以爲衛度是在考慮如何對付衛譽的事,所以也并沒有即刻出聲提醒。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哪怕被各種勢力、各種情緒所壓制,可一旦錯誤的時機來臨,便什麽也擋不住它的生根發芽、蔽日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