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對秦晴洞府的保護,以及應百裏離尋一處人迹罕至之所的要求,秦風之前經常修煉的這處浮舟峰乃是最好的選擇。
秦風瞟了瞟浮舟峰的登雲長階,在那之下,或許有一個名叫百裏朽的修士正在竭力攀登。畢竟來此浮舟峰後,百裏離便散開修爲,以巅峰之意設下了禁制結界,旁人若想一窺究竟,便隻有登雲長階一條道可走。而随着秦風修爲臻至元丹巅峰,登雲長階也早已寸步難行。
“前輩既然想鬥法,爲何又害怕他人窺探始終?”秦風收回目光,問向不遠處風儀玉立的百裏離,眉宇間雷霆隐現,做好了随時都可接戰的準備,“兩千三百一十七年前,衛,立國。時至今日,所出仙迎修士也不過一手之數,前輩縱然修爲高深,但,依舊是迎仙境界。”
言及此處,秦風微側身體,左手負于身後,右手五指并攏,掌心朝上,做了個極其挑釁的動作:“我不是一個主動的人,所以,來吧。”
“呵呵呵,小哥何止不是一個主動的人......你就不是人。”
聞言的百裏離身形閃動,蓦然間分出五道分身——六具身體看上去一模一樣,皆以一種奇絕詭異的身法朝秦風包抄而來。伴随着百裏離辨識度極高的笑聲,頓時就将秦風周身命門籠罩在攻擊範圍之下。
“以不變應萬變麽?果然是後生可畏。呐呐~别說小妹以大欺小,今日我便讓你三招,如何?”
秦風聞言輕笑,明明在修爲上明顯不敵,可卻并沒有表現出多少嚴陣以待的意思,反而顯得十分享受:“我觀前輩,也不并大嘛。”
這一句話有攻心的成分——所謂“大”,既可以形容年齡,也可以形容别的什麽物什,端看當事人如何去理解了。而秦風此刻暧昧的語氣和調侃的神情,怎麽想都不會有什麽好的寓意。
百裏離不爲所動,全當是耳旁風,同時耐心細緻地觀察着秦風的一舉一動——真不愧是修行了好幾百年的修士,臨戰經驗和心性韌勁都不是秦風平素接觸的那些蝦兵蟹将可以相提并論的......不過即使是再強的人,它都是有弱點的,藏得越深,便說明越在乎。
而你在乎什麽東西,什麽東西就會折磨你。故有雲,無欲則剛。
“以‘偏執之意’入巅峰的某人,若日後當真俘獲了災行八鬼之一的噬親鬼,也不知是繼續沉浸修行,還是會爲了某人不顧一切呢?”
秦風話音未落,籠罩周身的六個百裏離蓦然發生變化——其中一人好似落凡,氣息強度驟降,刹那間已跌落凝魂境界,成了煉體修爲;再看其他,有的渾身金光閃耀,恍若天神下凡;有的容貌變得奇醜無比,身軀亦羸弱畸形;有的腦後門上長出一張人臉,發出的卻是男聲;更有甚者直接脫離了人身,幻化爲一條猙獰蛟龍,對着秦風嘶聲咆哮。
“不是說讓我三招嗎?怎麽?等不及要殺我洩憤了?”
“女人的話你也信?”最後一個還是原本之軀的百裏離冷聲嘲諷,兩隻手一手操控烈焰,另一隻手呼嘯風雪,竟是冰火雙修。
六具身體或強或弱,或正常,或醜惡,或神聖,光是這詭異的場面,便足以将不少修士吓得望而卻步!更别說六身之間産生的那種彼此呼應之力,看似有明顯的破綻可供突破,可若真中了百裏離的誘敵之計,便會立刻陷入永世沉淪的迷惘堕天之地,定是十死無生!
“四季之後,便是六道。生死有命,業障不消。一年四季轉輪訣,起!”此時此刻,曾經在衛野手中施展過的功法再次臨世,不過展現出的威能卻是天差地别——六道不同色彩的圓環自六身丹田顯現,由下而上路過紫府靈台,然後從上到下,将秦風禁锢其中,“說出來你可能不信,衛野、衛蕊那對姐弟的功夫,可都是我教的。”
言語之中盡是自信,一擊得手的百裏離似乎對眼前的戰果非常滿意,按說以她的标準,動用六道輪回之力對付秦風,也算看得起他了。縱然秦風頭頂“元丹之内無敵”的桂冠,那也隻是元丹之内而已。
“他的名字,叫‘商野’,他的阿姊,名‘商蕊’。”眼見自己肉身在六道靈環的作用下越發毀損,可秦風隻是皺了皺眉頭,好像對百裏離輕視商野商蕊的态度頗爲不滿,“人道、天道、餓鬼道、修羅道、畜生道、地獄道......縱有六道輪回,也不過是被至強者強行劃出來的六個圈。可以有,也可以,沒有。”
一語言罷,秦風蓦然出手,“本我之意”的巅峰之力被他催動到最強境界,六道靈環所蘊含的靈力,開始不受百裏離控制的自行崩壞。
“塵歸塵,土歸土。若求解脫,吾可爲渡。”在這瞬間,秦風渾身上下由内而外照耀出數道淡金色的靈力,将六道靈環和百裏離的六具身軀,以及整片浮舟峰雲海,甚至半片蒼穹都渲染在内。
天還是那片天,隻是有了和秦風一樣的顔色;六具身軀依然是六具身軀,隻是大多數已經安詳地閉上雙目,不再參與紛争;禁锢秦風的六道靈環隻剩唯一一道,其餘五道均已碎成粉末,消逝于無形。
“雖然之前有想過會留下一些,不過沒想到,竟然是地獄道。”
秦風雙臂微一用力,最後一道地獄道的靈環也随即灰飛煙滅。不過因爲與另外五道的自行消失方式終是不同,屬于秦風強行掙脫,是故秦風也并不是毫發無損,丹田靈台受到的反震沖擊還是實打實的。
“前輩以‘媚意’入巅峰,配合百裏家的瞳眸幻術,一出手便對晚輩施展‘真假幻域’,當真是把晚輩與那些喜好搬弄是非的雜碎混爲一談了啊。”秦風左臂伸出,從剛剛開始就在醞釀的修爲之力,此刻已經變成了一個小小的淡金圓球,滾動的軌迹直令人眼花缭亂,“森羅萬象之後,便是人間百态,前輩縱然修妖,但道心,還是亂了。”
雲海之上,秦風慨然喟歎——這麽多年過去,原本以爲早就絕迹失傳的“修妖”之法,如今竟再次重現人間,而它的修煉者,還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百裏家家主的親妹,百裏朽的姑媽,百裏離。
“什麽時候看出來的?”百裏離神色淡漠,撤去修爲構築的真假幻域,原來一人一妖一直隔着一缽清水對望而坐。
方才的戰鬥,與其說是一場鬥法,不如說是精神世界的一次碰撞,不過也的确如百裏離先前所說,是一番激烈且深入的交流。
“修妖之法,講究的便是妖化萬物,不存本相。前輩能從衛刑如同天威一般的神通中成功脫身,甚至還化死劫爲造化,這可不是一個迎仙境的修士可以辦到的呀。”
秦風侃侃而談,随手從浮舟峰的雲海上招來一縷缥缈浮雲,以拈花指姿勢持之,浮雲亦變成了一朵盛開的月下白昙,随後消失不見。
“世間僅存的幾隻妖,都在我虞山的虞母洞中頤享天年,我身爲虞主,又哪會不識得你身上那獨屬于‘妖’的氣息變化呢?”
說到這裏,秦風話鋒突然一轉,并調度整個虞山的磅礴之力,對百裏離展現出一番凜冽殺機,好像下一刻就會展開森然鎮壓。
“‘修妖之法’本就是被天道摒棄的末路窮途,不管是人族,還是妖族,因此喪命的不計其數,是故就連我虞山,都将所有的修妖法門全部毀去,爲的就是永絕此路!你身爲人類,卻修‘妖’至迎仙境界而未遭天譴......你可以是百裏離,但也可以是任何人!你待在百裏朽的身邊到底所爲何事?你,到底是誰?”
銅缽中的清水随着秦風的話語濺起點點水珠,本來映照在水中的,他二人的倒影也在此刻支離破碎——妖有千面,故天不容妖。
“方才你也說了,我盡管修妖,但我的道心,已于此戰中亂了。”百裏離的面容仿佛一下子憔悴了許多,就連身上的鲛人淚,也在此時變得黯淡無光,“我不是誰,我就是你說的‘某人’而已。”
言及此處,百裏離擡起眼,望向面前眉頭緊蹙的秦風,即便近在咫尺,用的卻是一副深遠泛空的的目光,如同魔怔。
“六道靈環唯有‘地獄道’加諸汝你身,虞主秦風,纏繞在你身上的因果業障,與我相比,怕是隻多不少。”二修之間,水珠依然飛濺,但作爲容器的銅缽,已經悄悄爬上了寸寸裂痕,“不管是天道摒棄,還是天道鍾愛,亦或是天道所佑,都不過是一具提線木偶罷了。能封仙的,都是天道的傀儡——既然如此,以我本意修妖,又何嘗不可呢?”
秦風目光閃動,沒想到百裏離竟然點出了他的巅峰之意,不過這并難不倒他:“别這麽悲觀憤慨——或許那天道,根本就不想認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