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崔言心的身影消失不見,于思奇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所經曆的一切,是那麽的真實又荒誕。
先是被‘熱心’同伴斷定自己已經‘死翹翹’了,特地裝進上好的棺材裏,還托人打算讓自己完成什麽‘生命之中的最後旅程’。
接着又是被無疑恨自己入骨的崔言心,給變相的救了出來。
‘這都什麽跟什麽嘛!’
于思奇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覺得自己還沒睡醒。
下意識的靠在車轅上,于思奇低頭又重新看了一遍手中的地圖。之前他也僅僅隻是在單純的确認崔言心的話,到底有幾分可信度。這會借着眼下的空檔,他又再三仔細檢查了一遍這張地圖。
由于他本人并不是當地人,對所謂的王城也基本處于‘知道有這麽個地方,至于到底在哪,一概不知’的階段。
所以在确認這張地圖真假的時候,他唯一能夠依靠的,就隻有直覺了。
‘直覺嗎?還真是相當不靠譜呢!’
于思奇的内心忍不住冒出了這句話。
與此同時,于思奇還注意到了一個他之前沒有察覺到的小細節。
那就是在這張地圖标繪有王城的左下方,在一處類似離河流很近的小山坡上,有一個鮮紅色的小圓點。
于思奇對比了一下這個紅色圓點和整張地圖的色差,發現了一個驚人的事實。
這個小圓點很明顯是不久之前被人給畫上去的。而且如果他所料不錯的話,使用的‘顔料’極有可能是誰的血液。
至于到底是人,還是其他的,于思奇實在不願去多想。
他最在意的還是,爲什麽崔言心要刻意用血去在這地方點上那麽一下呢?
‘等等,難道是她早就猜到自己無法很好的确認自身所在的地點...以至于都沒辦法好好的制定路線嗎?’
于思奇突然想起的這種可能,讓他的後背一涼。
因爲假如真是如此這般的話,那她的用意,就真的不得不去細想一番了。畢竟從他們之間的關系來看,她顯然還沒有那種爲他指路的義務才對。
再說,于思奇自己這邊也很清楚,不論是崔言心這層‘皮’,還是名叫門廷羅的這顆‘核’。其本質上在受到了羽賜予的‘委屈’後,會産生相應的仇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不可能在短短的時間内,這麽快就消除恨意的。
除非...于思奇試着回憶了一下剛剛的那番談話,他意外的發現,其實崔言心的言語中早有暗示。她說了在這時候放過自己會很痛苦,同時也說出了‘會讓自己接下來更加痛苦’的話。甚至最後她在離開之時,還提了句‘真心希望自己抵達王城之後,會像現在這樣的樂觀’。
‘這些充滿暗示的言語,是否可以揉合在一起,進行推理呢?’
于思奇做出了嘗試,可惜沒有産生什麽好的論點。僅有的一絲靈光,也隻是讓他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現在必須盡快提醒念志商他們。還有,如果阿爾伯特也在王城的話,說不定找他幫忙是個不錯的主意。
就在于思奇決定動身離開這地方的瞬間,有一道人影從他身體裏走了出來。這人二話不說,直接用雙眼觀察起了周圍。
“你怎麽出來了?”
于思奇現在對羽的現身,已經有點見怪不怪了。
“我這人一向有始有終。既然她崔言心想玩點大的,那我怎麽能不奉陪到底呢?”
羽跨過一個被澆滅的火堆,在一具被吃剩下的馬屍附近停下了腳步。
隻見他随手從地上拾起一根枯枝,俯身朝着那具屍骸捅了捅,然後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你笑什麽?”
于思奇不解的問。
“自己過來看,不就知道了?”
羽丢掉樹枝,站起身來,又看了看四周。
“隻不過是一堆瀕臨腐爛的肉塊而已,有什麽好看的。”
于思奇之前就已經看過那匹可憐的馬兒,也能夠很清晰的從它那殘缺的屍骸上,聯想到它是怎麽死去的。可他終究還是不太理解,羽爲何要執意讓自己再來看一看它。
“你的雙眼,難道就隻能見到輕浮的表象嗎?真是有夠愚笨的。”
羽顯然對于思奇當下的說辭,很不滿意。
“好好說話行不行?咱别罵人呀!”
于思奇知道他說的或許有幾分道理,但自己心裏...屬實有點難以接受。
爲了證明自己,于思奇撿起了羽丢下的那根樹枝,在這堆屍骸裏撥弄了一番。
馬頭和四肢,以及整體的骨架都保存完好。身體主要缺失的部位是下腹和内髒。少部分臀部和後肢附近的肌肉被啃食過,但尚且還留有一部分剩餘。
‘羽到底在這具屍體上發現了什麽呢?’
于思奇反複觀察了幾遍馬屍,沒能找出什麽好的線索。
就在他即将放棄的瞬間,于思奇的眼角餘光,落在了它的前胸附近。在那裏,有一截大概兩三公分的樹枝,卡在了兩根骨頭的縫隙間。
于思奇自己非常清楚,他在調查這具屍骸的時候,絕對沒有做過把樹枝移動到那附近的嘗試。
那麽樹枝的出現,很有可能意味着羽之前曾經調查過那裏。
‘若是自己順着羽的調查路線去思考,或許會有什麽意想不到的發現?’
想到這裏的,于思奇趕忙又湊近了一點。
這時,他發現了一些不太一樣的‘痕迹’。
盡管以于思奇目前的知識水平,尚且無法完全解讀這些‘痕迹’的由來。但他敢百分百肯定,這應該就是羽希望自己能夠發現的‘答案’吧。
“我找到了。”
于思奇自信滿滿的對羽喊了一句。
後者聽到他的聲音後,慢悠悠的走了過來,看了他一眼,說:“說來聽聽。”
“我可以做出相應的解答,不過你得給我點額外的‘幫助’。”
于思奇不确定自己的話有沒有說服力,所以在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方面有些沒什麽底氣。
“那你需要什麽樣的‘幫助’呢?”
羽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那雙眼睛直接穿透了他的内心。
“這前胸附近那一些塌陷的部位,到底是怎麽造成的?我說,門廷羅的寵物,通常不是用牙齒去進行撕咬的嗎?”
于思奇努力讓自己的話,聽上去具備一定的邏輯性。
“嗯...确實如你所說。畢竟那些寵物本質上,與犬類無異。至于塌陷的部位,你不會開闊一下自己的思維嗎?到底什麽樣的做法,會讓堅硬的骨頭塌陷呢?”
羽已經算是給出暗示了,于思奇自然非常感激。他想了想,突然有了個不錯的答案。
“沖擊...巨大的沖擊!”
于思奇不假思索的說。
“對,沒錯。你終于跟上我的思路了,這是好事。現在,你再想想...什麽樣的沖擊,會如此精準且有效的對局部地區造成如此大的殺傷力呢?”
羽抛出了更加有建設性的提示。
“長矛?不...不...難道說,是弓箭?”
于思奇在說出第一個答案的時候,注意到羽的眉毛微微皺了下,趕緊改口說。
“嚴格意義上來講,是弩箭。弓箭的穿透性其實不如弩箭的,當然...你那位姓宮的朋友除外。不過,我也不能指望你一上來就能區分這二者之間的區别。所以,姑且算你答對了吧。”
羽再度俯下身來,蹲在于思奇的旁邊,用手指測量了一下那些塌陷部位的寬度。
“你是說,這匹拉車的馬,是被弩箭給射死的?”于思奇滿頭困惑的問,“可崔言心不是有寵物嗎?她爲什麽不直接讓她的那些‘小可愛’們出場呢?”
“問的好。這個問題,我能夠替她給出回答。她需要掩飾自己的身份,不讓這些人察覺到任何的異常。而且你注意到了嗎?這整支隊伍的陣亡面積,其實并不大。
這足以說明,他們到死之前,都沒有意識到有人會伏擊自己。”羽再度站直了身體,略微有些遺憾的說:“可惜除了這具馬屍之外,人的屍體沒有完整的保留下來。不然,我猜你應該能夠在他們的屍骨上,見到類似的塌陷‘痕迹’。”
“等等,你是想說...崔言心帶了一些弓弩手來伏擊他們。最後爲了毀屍滅迹,又順便讓她的寵物把他們給吃了?”
于思奇有點被這一堆足以震驚到他的信息給驚到了。
“不然呢?你該不會以爲那些寵物都是由這些人轉化的吧?”
羽攤開雙手問。
“沒這個可能嗎?”
于思奇追問了一句。
“絕無可能。”
羽擺了擺手。
“爲什麽?”
于思奇執着的問道。
“她太虛弱了,還做不到強行将那些身穿铠甲,手持利刃的士兵轉化成自己的寵物。我猜,即便有了念志商的幫助,使得她順利的從那棟大樓裏走了出來。日記本身的約束,依舊削弱了她自身。
最起碼,不能讓她自由自在的施展自身的力量。不然她也完全犯不着,如此急切的來找你讨要那本日記了。”
羽轉過臉去,看向了别處。
“那照你這麽說,我豈不是不應該把日記本給她?”
于思奇突然有一絲懊悔。
“不,你做的很對。正是因爲你爽快的交出了日記,才得以打亂了她原本設計好的節奏。我想,她原先肯定是打算從你手裏搶奪那本日記的,誰知你居然主動的交了出去。
這正是她完全沒有料到的那一步,也是讓她不得不自亂陣腳的一步。”
羽說到一半,從于思奇手裏,拿走了張地圖。
他粗淺的看了一兩眼,就把它塞回到于思奇的口袋。
“我還是不太明白,我主動交出地圖不是省了她很多事嗎?怎麽會讓她‘自亂陣腳’呢?”
于思奇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疑惑不解的問。
“我想,這裏其實用‘畫蛇添足’四個字,就足以概括全部了。”
羽斬釘截鐵的說。
“還是不太懂你的意思。”
于思奇一臉迷糊的說。
“好吧,我就說直白點吧。你看,假如按照她自己的‘原定計劃’,是不是得過來從你手上把日記給搶走?”
羽歎了口氣,直接了當的問。
“理論上來說,似乎有這種可能。”
于思奇點了點頭。
“那你在日記本被搶走之後,會做什麽呢?”
羽追問了起來。
“當然是拿回來了。畢竟上面還記錄了足以揭示崔言心身份的證據呢,隻要我能夠把日記給念志商看。想必他一定會對自己的愚蠢行徑,懊悔不已吧...”
于思奇不假思索的說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先不要去想拿回日記之後的事情,把注意力放在當下。在隻有你一個人的前提下,你認爲自己對崔言心有幾成勝算?”
羽提出了一種假設。
“不清楚,沒試過。”
于思奇敷衍的回答道。
“肯定不會是十成。如果有十成把握,那你之前壓根就不會被她搶走日記。”
羽甩了甩手,說
“話是這麽說,可是...”
于思奇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對方給打斷了。
“沒有那麽多可是...事實就是你極有可能在追擊她的過程中,尾随她一起來到王城。這個她非常希望你能夠前往的‘重要地點’。”
羽用一本正經的口吻和于思奇,說。
“你說她希望我去王城,有證據嗎?”
于思奇剛問出口,就意識到自己好像遺落了點什麽。
“證據不一直都在你口袋裏嗎?如果不是這樣,她又何必好心到給你留下一張地圖呢?我可不記得,在我不在的時候,你有跟她聯絡過什麽感情呀。”
羽調侃了一句。
“去去去,你别瞎說,誰會想跟那種東西扯上關系。”
于思奇不以爲然的說。
“說正經的,現在...你明白問題的所在嗎?”羽背過身去,說:“一個本來可以輕松到不被你察覺,就能夠完成的目标。因爲你的一次不按常理‘出牌’,使得她不得不用另外的方式,去達成同樣的目的。”
“這麽說,我歪打正着的讓事情變得對我有利起來了?”
于思奇有點小得意,但沒能持續太久。因爲他突然想起個事,那就是地圖上的紅點。
如果按照羽的這套理由,那崔言心應該沒道理,提前爲自己标注好相應的地址才對呀!
“别瞎猜了。打從一開始,你的猜測就不能被稱之爲‘正确答案’。”
羽搖了搖頭,說。
“爲啥你的猜測可以被認定爲真的,我的就不行呢?”
于思奇不服氣的拿起那張地圖,将它舉到羽的跟前,問。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情嗎?如果真像你所想的那樣,這張地圖上的紅點是她特意爲了‘照顧’你而留下來的。那她爲什麽要在明顯不‘準确’的地方,給你一個錯誤的信息呢?”
羽聳了聳肩膀,問。
“啥叫‘錯誤的信息’呀!”
于思奇還在試圖爲自己做辯解,可羽那邊卻已經擺出了無法反駁的證據。
“你說紅點是我們所在的地方,對吧?”
羽一臉平靜的看着于思奇,就像是在看一位打賭輸了不服氣的孩子。
“對,沒錯。”
于思奇重重地強調了一遍。
“那你應該有注意到,紅點附近有一條河流吧。”
羽淡淡的說。
“是有這條河,怎麽了?”
于思奇沒察覺出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假如我告訴你,據我目測...離我們這最近的河流,得走上三天三夜。你那邊,還有什麽想補充的嗎?”
羽的嘴角已經微微翹起,這是夾雜着勝利的微笑。
“真的?”
于思奇難以置信的問。
“千真萬确。”
羽的話像是法官的錘子,具備一錘定音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