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月說的沒錯，嚴格意義上來說，善良人格的扁鵲，還隻是一個孩子，一個十三歲的孩子。

在扁鵲十三歲那年，不論精神上還是上，都遭受到了人生中最大的背叛和痛苦，于是蛻變出邪惡的人格，在之後漫長的光陰裏，那些痛苦、怨恨都是邪惡人格的扁鵲在替善良人格的扁鵲承受的。

芈月伸出手，撫摸扁鵲的臉。

這是一張年輕，甚至可以說是有點帥氣的臉，與正常人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肌膚，是蒼藍色的。

芈月隐隐約約記得，十多年前的，那個唯唯諾諾跟在徐福屁股後邊的，單純善良的男孩，有着陽光健康的古銅色肌膚和青春的活力。

如今，哪怕是哪個單純善良人格的蘇醒，依然驅散不了身上陰沉的氣息，吹彈可破的肌膚也變得堅硬，沒有任何彈性。

芈月明白，這是扁鵲長期在藥物與毒物浸染下發生的變異。

他整個人已經變成了劇毒之體，普通人若是不小心觸摸到了他的肌膚，必會全身潰爛，被腐蝕的丁點不剩。

芈月卻毫不畏懼，那纖長的，如羊脂白玉般完美的手沒有受到絲毫腐蝕。

“看見這地獄般的景色是自己造就出來的，變成了過去的自己最讨厭的樣子，現在的你，一定很痛苦吧。”

芈月水汪汪的桃色大眼睛中已沒有了那風情萬種的戲谑與挑逗，而是一種發自内心的真誠與憐惜。

就像一個知心姐姐，在憐惜自己的弟弟。

扁鵲從來沒有被如此親昵地撫摸過，也從來沒有被如此真誠地憐惜過。

難以抗拒芈月那撲面而來的成熟魅力，不敢直視芈月那雙仿佛會說話，能看穿人心最深處秘密的眼睛，扁鵲地下頭，黯然說道：

“是的。很痛苦。我變成一個讨厭，隻是因爲承受不了當時的痛苦。我不相信僅靠自己就能挺過那段痛苦黑暗的日子，比起心中成爲一個萬人敬仰，救死扶傷的偉大醫生的遙遠夢想，精神上的背叛，上的痛苦就在當前，如酷刑一樣真實的折磨着我，未來真的會變得美好嗎？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我很痛苦。”

“爲了不那麽痛苦，我放棄了信仰，放棄了成爲一個偉大醫生的美好夢想，我變得不可理喻，神經兮兮。我想，要是一個人來幫我承受這些痛苦就好了，要是這些痛苦能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就好了，要是有一個比那些對我施加痛苦的惡人還要惡的人出現，幫我對付他們就好了。”

“正是因爲這樣，我才出現了邪惡的人格，爲的是逃避那些痛苦。”

善良人格的小扁鵲忽然擡起頭來，用那張已經淚流滿面的蒼藍色的臉，凝視着芈月，抽泣着說道：“芈月姐姐，我……是不是，很軟弱？”

芈月溫柔地說：“這不是軟弱，而是人的一種本能反應。跟困了想要睡覺，惡了想要吃飯一樣，遇到痛苦也會想到逃避。最近就很流行一句話，叫做：逃避雖可恥但有用。”

“那些信誓旦旦，說自己不會逃避的人，都是一些從來沒有承受過真正痛苦的人。在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人節儉，都是因爲他們貧窮；絕大多數人專一，都是因爲他們醜陋；絕大多數人，絕大多數人低調，都是因爲他們平庸，絕大多數人善良，都是因爲他們幼稚。”

芈月繼續說道：“人類總會對那些正義啊，忠誠啊之類的高尚品格誇誇其談，并努力向身邊的人展示那些崇高的東西，迷失在我是一個偉大的人這種高尚的幻想中。其實世上絕大多數的人都沒有他們想象中高尚堅強，當他們變得富有時，便不會節儉，而是奢侈；當他們變得好看時，便不會專一，而是放蕩，當他們變得出衆時，便不會低調，而是跋扈。說穿了，他們自負的認爲自己擁有的高尚品格，隻是因爲自己窮，自己醜，自己平庸，沒有資格受到誘惑，用來掩飾自己的無能與軟弱而已。”

“一旦他們擁有了淩駕别人的力量，擺脫了貧窮，醜陋，平庸的束縛，那些道德準則也會随之崩解，有多克制，就有多放縱。這就是人性。人性中有善也有惡，當善到極點，惡就會反彈，這叫物極必反。”

“而物極必反，是這個世界的規律。既然身處這個世界中，自然會受到這個世界規律的約束，所以，善良的小扁鵲，不要自負的标榜自己并不存在的高尚道德，要正确的認識自己，認識到自己的軟弱，貧窮，平庸，并承認自己的不足。要想改變自己，必須先接受自己，接受軟弱，貧窮，平庸，而不是活在虛構的自我高尚中，隻有這樣，才能真正變得勇敢，富足，強大。懂嗎？”

“嗯，懂了。”扁鵲擦了擦眼淚，芈月的話讓他受到了莫大的鼓勵。

望着芈月那美豔動人的面容，扁鵲說：“芈月姐姐，你真不像是傳說中那個可怕的女魔頭。”

在十多年前，少年時期的小扁鵲就曾說過芈月種種可怕的傳說，雖沒有親眼所見，她的妖冶，放蕩，冷酷都已深入人心。

如果不是有着過人的手段和冷酷，她又怎麽可能成爲整個大秦帝國的統治者，将那些桀骜不馴的猛将也整治的服服帖帖，哪怕不可一世的師傅，在她面前都隻能唯唯諾諾。

可是芈月的這番話帶着鼓勵的話，溫柔的語氣，貼心的撫摸，都颠覆了小扁鵲的認知，她的話雖然殘酷卻一針見血，對剛蘇醒的，善良人格的小扁鵲的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造成了巨大的沖擊。

“不。你錯了。我比傳說中還要可怕，我知道在其它帝國的口中，我妖冶，放蕩，冷酷，殘忍，是個禍亂天下，玩弄人心，不折不扣的女魔頭。很多人背地裏都痛恨我，鄙視我，唾棄我。但那又如何，我從來不在乎，我不在乎世人的評價和男人的目光，餓了就找好吃的，渴了就找好喝的，困了就睡個飽飽的，無聊了就找男人來玩弄調戲一下，何其快哉。”

芈月坦然又傲然地說道：

“我活着，不是爲了取悅他人，而是爲了成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