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開學前最後一天,522最後兩名成員終于到齊
可是其中一名叫做宋成的大二學生,不是報道,而是來學校辦理休學手續
他準備回去參加招幹考試
在老的用工制度下,國家機關、企事業的職工有幹部和工人兩種級别
工人和幹部,都吃的是國家飯
但雙方地位迥異,猶如一道不可跨越的鴻溝
每一名幹部都列入國家幹部名單,提拔人才都是從幹部名單中選擇,從來沒有工人一躍而成爲幹部的可能
故而成爲幹部,就好比古代的士子考取了功名,從此成爲吃皇糧的官員或官員候補,擁有了更爲遠大的前途并且幹部在工資、獎金、職務補貼等各方面,都有着更高待遇
如果說工人端的是鐵飯碗,那麽幹部端的就是金飯碗!
幹部的來源,一個是分配來的大學生,一個是參加每年的招幹考試,通過後就能獲得幹部身份
大學生如此金貴,絕大多數人都無法企及
所以先成爲臨時工,然後參加招幹考試,通過後獲得幹部編制,成爲絕大多數人唯一的選擇
然而,如今這唯一一條路,也将被斷絕!
可想而知,這個政策一公布,立即引來了群情激憤反對的面之廣,激烈程度之大,前所未有,讓政策幾乎無法實行下去
就好比古代宣布廢除科舉考試,全國所有士子、官員都不可能接受,必然會堅決反對
哪個單位,沒有數倍于正式幹部的臨時工?即便是已經轉正的、身居高位的,又有哪個家裏沒有一兩個等待解決幹部編制的子女?
作爲妥協,高層最後同意,今年的招幹考試依然舉行
得到這個消息,從中央到地方,從機關到企業,所有期盼轉正的人都瘋狂起來
他們都很清楚,今年的招幹考試很可能就是最後一屆了錯過了今年,也許他們将永遠與幹部這個身份絕緣
每個人都想抓住這最後的機會,包括許多在讀的大學生
按照原來的幹部制度,大學生畢業就獲得幹部身份
所謂知識改變命運不是一句空話,而是通過畢業包分配、獲得幹部身份,這兩點來确立的
千萬莘莘學子趨之若鹜,埋頭苦讀,沖的就是這兩點
可是這兩個基石,在這一年同時坍塌
從明年起,大學生不再包分配,被單位錄用後,也不再是正式工,而是與單位人事部門簽訂用工合同,以合同工的身份入職
基石一垮,大學生的身份也不再高貴,再也不能以天之驕子而自傲
宋成的母親在市商業局,姥爺是商業局退休老幹部在母親一方的運作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托了無數的人情,把宋成順利地送入了商業系統
一邊是畢業後也不包分配,且隻能當一名合同工;一邊是有可能成爲最後一批國家幹部
宋成一家很快衡量出了兩邊輕重,毫不猶豫讓他辦理休學手續,馬上到單位上班
看着同一寝室的同伴,就這樣離開,所有人都沉默了
十年寒窗,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好不容易擠掉了無數的競争者,才獲取了一紙錄取通知書,本以爲将擁有光明的未來,卻随着一個政策的出台,全部化作烏有
宋成還能去搏那一個希望,可他們連搏的機會都沒有,隻能繼續在大學苦熬,以忐忑不安的心情,在惶恐中等待着不再确定的未來
每個人心中,都不是滋味
他們不明白,自己頭懸梁錐刺股,考取的大學還有什麽意思!
還不如當初去讀中專!
晚上出攤的時候,每個人都精神恍惚,做事懶洋洋的打不起精神
鄭燕還哭了
“我媽一個人種地,還給别人家幫忙,掙的錢全給我交了學費她就期盼着,我畢業以後,能有一個工作,成爲城裏人,再也不用面朝黃土背朝天,在地裏幹一輩子可是現在完了,啥希望都沒有了……”
“我爸聽别人說起的時候,整個人都懵了他一個勁說:不可能,不可能,怎麽也不相信這個結果……”徐洋低沉道
他們的長處就是讀書,習慣了由家長、老師、國家包辦一切
他們的任務就是讀書,讀書,再讀書
超過同桌,超過同班,超過同年級,超過其他學校,隻有這樣,才能考上大學,才有一個光明的未來
十多年來,家長、老師都是這麽說的
他們也是這麽想的
小學,初中,高中,然後直到大學進了大學以後,他們才算是放下背負了多年的重擔,可以無憂無慮,痛痛快快地玩幾年
然後等待畢業分配,去到一個單位,老老實實地工作,結婚成家,養兒育女,到老了在單位退休,安心養老
這一輩子,從他們進入大學起就安排好了
但是如今全變了
預料中安排好的道路,突然之間消失了,他們不可能在按部就班地繼續走下去
事實上,他們連路在何方都不知道
眼前,是一片斷崖,黑黝黝,霧蒙蒙,充滿了無數從未經曆過的艱難險阻
他們的世界崩塌了
當天他們好幾次都送錯了外賣,而那些同學也沒發現,就這麽稀裏糊塗地吃了,把飯盒涮了
圖書管理今天沒人
學生們散在操場、湖邊、走廊,他們不想說話,不想看書,隻想一個人靜靜
有人買了酒回寝室,以前總是橫眉冷目的室管,今天一句話都沒說
不少人放浪形骸,大吃大喝,在寝室樓裏發着酒瘋,大喊着:“讀書有什麽用?考大學有什麽用?都他麽是騙人的!”
以前出來幹涉的學生會幹部,沒有一個人出面
他們自己也喝得酩酊大醉
有的哭,有的笑,有的鬧,有的吵
522裏面,也是橫七豎八滿地都是空酒瓶,幾個人像是瘋子一樣大喊大叫
“爲了……上這個……大學,我家借……借了三千塊外債!我跟我爸……說:爸,這錢……這錢我來還!還個屁啊,我他麽都不知道,畢業後能不能找到工作!嗚嗚嗚,我媽死得早,我爸一個人,帶我們家三個……三個孩子,他好苦的,才四十,頭發就全白了!我對不起他啊!爸,我對不起你!”
嚴季和抱着酒瓶,痛哭流涕
他考上大學的時候沒哭,他擠在火車廁所門口幾十個小時沒哭,他用家裏艱難給他湊的錢交學費時沒哭,他拿着掃把掃操場的時候沒哭,他沒錢回家放假也呆在學校的時候沒哭,他想家的時候,同樣沒哭
他現在哭了
他不知道未來在哪,他不知道如何擔負起家庭的重任,爲父親分擔責任
他拉着白雲天的手,用通紅的眼睛看着他,懇求道:“雲天……,我知道……你很能幹不管……不管你……做什麽,外賣也好,還是别……别的,帶着……帶着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