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在礦場吃了頓山野風味的大餐，衆人心滿意足返回鋼鐵城。
第二天，他們又參觀了鋼鐵廠。
遠遠站在安全距離外，身上穿着防熱服，遠遠看見熾熱的鋼水從巨大鋼包内傾瀉而下，濺起一片火星，一些火星甚至落到二十米以内，衆人臉上都顯出驚懼之色，驚呼連連，趕忙後退。
鋼鐵廠日冶煉鋼鐵達五萬餘噸，各種高爐、冶煉設備體積均非常龐大。一個車間就如同一座巍峨的城堡，無法像特鋼廠那樣将整個冶煉環節全部用隔熱材料包裹，安全防護遠不如特鋼廠那麽完善。
現場參觀視覺效果固然是非常壯觀，可也存在着一定的危險性。
滾滾熱浪，逼得人不斷後退，許多人額頭的頭發都被烤得焦枯卷曲，汗水像水一般往下流。
這裏的環境連呼吸都變得不暢，不适宜慢慢解說，等大家略微看了一下，鋼廠接待人員就帶領大家離開了冶煉車間，來到隔壁的連鑄車間。
這裏的環境并不比冶煉車間好多少。
雖然不像冶煉車間那樣熱浪滾滾，可仍帶着紅色火焰的鋼鐵依然散發着高溫，表面不時因空氣中的氧而突然亮起點點刺目的刺目光芒，感覺很是不适。
鋼胚從保溫室拉出，送到連鑄生産線。
趁着溫度尚高，胚體還軟，像流水一樣在連鑄機上進行輾軋。每一次輾軋，都伴随着無數的火星飛濺，将周邊數米的水泥地面灼燒成一片焦黑。
經過初軋、中軋等多道工序，在不同模具的作用下，鋼胚變成一塊塊厚薄不一的鋼帶、鋼闆、鋼管等各種型鋼。
“連鑄優于傳統模鍛的地方在于可以通過結晶器、二次冷卻等方式，有控制地促使其快速冷卻，從而獲得微觀組織細密、均勻的鋼材，極大地提高鋼材的機械性能。
通過連鑄，鋼材的回收率可以達到百分之九十九點三以上，極大地減少了浪費。
它另一個優勢，是工廠占地面積小、生産效率高，國外已經普遍采用。
它的技術關鍵是控制，其中每一個環節都需要非常精确地控制，稍有錯誤，就無法保證整批鋼材的性質一緻，降低鋼材機械性能，甚至變成廢鋼。
因此，鋼包内部監測設備、連鑄線監控設備是連鑄生産線上最關鍵的部件。如何保證這些檢測設備，在極高溫度下穩定的工作，是決定連鑄線等級的核心技術。
我們這套連鑄線，所有檢測設備都是自制，可以耐受1800攝氏度高溫，而能長期穩定工作，提供準确可靠的數據，才保證了連鑄線的可靠運行……”
連鑄車間内轟鳴聲震耳欲聾，巨大的聲響震得人心跳加快，所有人都不敢久待，匆匆看了一下就退到廠房外，聽接待人員詳細講解這套連鑄生産線的先進程度。
例如它的重要運動部件，都更換了鋼鐵城自制的高強度合金鋼，其使用壽命不但比國内高出數倍，就是比國外同類型零部件，也要超出兩三倍。
比如整套自動化檢測儀器，也都是鋼鐵城自行研發，其檢測精度、高效、可靠性、使用壽命等技術指标，也均大大高于國外同類産品。
而且檢測設備與鋼廠生産系統完美匹配，全中文界面方便了技術人員、工人操作。貼心的接口設計，可以讓檢修人員接入檢測儀器，對其内部設置、參數進行檢測調整。各項檢測數據還能實時傳送到各個控制部門、生産管理部門，爲管理層調整生産提供及時有效的參考。
在接待人員充滿自豪的解說中，這套連鑄線的自動化程度、技術先進程度全球第一。
已經決定與中華制造結成戰略合作夥伴的老李、老尹、老王聽得眉飛色舞，笑逐顔開。
不過那些國營汽車主機廠的領導們，大概習慣了國内的高調，雖然也裝出一副聚精會神的表情，笑容卻顯得有些公式化，似乎并不相信。
接待人員滔滔不絕，個别人幹脆竊竊私語，面相不屑之色。
“聽聽就好了，别當真！”
“知道知道！國産設備是什麽水平别人不知道，我們還不知道麽？”
“就是，要說先進啊，還得數美國、歐洲！”
“瞎說，日本的技術才是最好的，就是美國都要求他們，才能買到優質鋼材、集成電路！”
老王聽到他們小聲議論，眉毛一豎，就要發火，老李趕忙拉住他：“老王，别管他們，他們現在隻相信國外，覺得隻有國外的月亮才更圓，其他的什麽都聽不進去，你何苦跟他們較真！”
老王很生氣：“我們國内企業明明搞出了這麽好的東西，這些家夥卻隻會說三道四。如果我們自己都不支持，不用不買，怎麽激勵國内企業搞研發！”
“誰說不用了，隻要上面一句話，你看他們用得比誰都快！他們又不是去搞企業，而是去當官的，企業效益不好大不了拍屁股走人。所以要推廣國内自行研發技術，靠輿論和市場是沒用的，要靠上面強力推動才有效果。”老李以看透世事的成熟，語重心長地說道。
老尹吃吃笑道：“老李說得很對！我原來就是一汽的，要不是不喜歡國營廠的風氣，哪會辭職出來單幹。國内就是這樣，民營靠市場、國營靠領導！民營企業生産出來的東西不被市場接受就會被淘汰，國營廠則是好的好得很、爛的爛到家！他們要想搞好，就必須得有一個好領導、要上級用鞭子抽，不然他們能一爛到底，還要半死不活地挂在國家身上繼續爛下去。”
“還是需要有一套更好的管理機制啊，要不然國營廠隻會越來越爛！”老王歎口氣，無奈道。
三人小聲交換意見，漸漸與國營廠幹部們分開來，形成了一大一小兩個團。
看完了鋼鐵廠，衆人又在商業聯絡部的帶領下去了特鋼廠。這邊自動化程度高、安全防護到位，對參觀者更加友好，能沉下心來慢慢看。
在看了各個車間以後，陪同人員帶他們到了産品展示室，這裏放置了特鋼廠冶煉的各種鋼品展示。
展台擺出的鋼品非常多，數量多達兩百多種。
從标牌上來看，這些鋼材的各項技術指标都非常高，均比國外同等産品高出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相差一個等級以上。
三人又是一陣心動。
這些品種中，有不少是适合用于汽車制造的，比如熱軋鋼闆，其标明的屈服強度達到450兆帕、抗拉強度達到600兆帕，延伸率大于百分之十二，是極好的大梁、橫梁、傳動軸用鋼，比他們現用的200兆帕鋼材翻了一番以上，就是比進口車300兆帕的指标也超過了百分之五十，指标高到令人不敢相信。
而且由于鋼材純淨度極高，同樣強度要求下，其鋼材用量反而下降了百分之八左右，足足降低了上百公斤重量，大大降低了汽車油耗。
對于老李和老尹來說，這非常重要。
兩人都是頭次造車，沒有自己的研發能力，各方面技術參數完全隻能照抄國外汽車。
由于進口高強度鋼價格極其昂貴，爲了保證同樣的技術指标，他們隻能大量堆砌鋼材，使用更多指标較低的國産鋼材來制作大梁等部件，結果導緻汽車重量大幅上升。
同樣的緊湊型轎車，日本通常隻有一點一噸左右，最多一點二噸，歐美車則多是在一點二噸左右，個别大排量豪華轎車可以達到一點三到一點五噸。
而老李他們造的車，總重最少都達到了一點三噸以上，否則就達不到需要的各種強度指标。
這就導緻他們造的車，百公裏油耗普遍要比歐美車高出一升以上，比日本車更是高出兩到三升！
轎車不同于載重車輛，屬于民用，因此用戶對于油耗等使用成本非常敏感。老尹的第一輛車造出來，之所以賣不出去，油耗太高也是其中一個重要因素。
爲了解決這個問題，他們也是摳破了腦皮，想方設法從座椅、内飾件、廂内零部件上動腦筋，減重量。
但這畢竟是歪門邪道。
最好的解決方法，還是使用強度更高、重量更輕的先進鋼材來制作這些關鍵部件，才是正道。
現在看到鋼鐵城冶煉的鋼材技術指标這麽高，他們頓時眼前一亮，立即拉着接待人員，詢問這些鋼材的指标是否屬實、價格多少。
見到他們把中華制造吹的數據當了真，一個個見多識廣的國營廠幹部都笑了起來。
“我們生産的特種鋼，比國内的要高百分之二十左右。像這種鋼材，我們的批發價是每噸4200元，比國内同型号要高600多。”接待人員迅速在電腦上查了産品目錄，給出了一個準确的價格。
4200！
老李和老尹對視了一眼，眼中都是驚喜莫名，
4200的價格，看似比國内要高百分之二十，但因爲鋼材品質更好，同樣指标下，所用鋼材重量可以減重百分之八。一出一入，實際漲幅隻有百分之十二。
而進口鋼材，光是關稅就達到百分之十五，實際售價高達七千多一噸，比國内高出一倍！
“是所有的鋼品，價格都隻比國内高百分之二十嗎？”老尹激動地問道。
“最高百分之二十！很多鋼種隻有百分之十二到百分之十五！”接待人員迅速給了他們一個更大的驚喜。
事實上，由于自動化程度高、用于冶煉的前期鋼品質量好、生産過程中質量穩定，特鋼廠所生産的各種鋼材成本，比國内還低百分之三十。
隻是考慮到國内技術落後、質量不高，中華制造才提高了鋼材價格，以免沖擊到國内鋼材銷售。
但這個價格，仍然比進口鋼材低了百分之八十以上！
國内将鋼鐵城生産的所有産品都視爲國産貨，隻要确定是鋼鐵城出産，全部特許免除進口關稅，與國内廠家一視同仁。
因此這個價格極具競争力。
其實就算是與進口鋼材同樣征收關稅，鋼鐵城産品仍然要比進口鋼材低百分之六十多，且技術參數比進口鋼材還要高一個數量級！
老李、老尹激動不已，就是還沒有真正入門的老王，也是興緻勃勃地聽着接待人員介紹，掏出一個小本本，認真記錄對方的說明。
其他的國營廠幹部，笑吟吟在旁圍觀，并沒将其當回事。
樣品麽，什麽指标，還不是他們自己說了算！
就算展示的東西，指标真有那麽高，誰知道是不是用成本更高的特種鋼來充數。
這種做法，國營廠在應對上級視察時，用得不要太多！
要是上級信以爲真，準備大規模推廣了，要求廠家拿出與上報指标相等的産品時，他們再提一大堆困難，什麽沒有先進設備啊、産量不高啊等等，要求上級解決。
解決不了，他們就磨磨蹭蹭，時間一長，自然就将上級的熱情給磨沒了，他們也就解放了。
申報科技進步，跟實際生産，哪可能是一回事！
大家都是在國營廠混了大半輩子了，這點逼門，有誰不心知肚明。
所以特鋼廠給他們看的東西再好，他們也就當開開眼界，沒人當真。
“雖然我們的鋼材品質比進口産品好，但有一點我也要提醒兩位，由于這些鋼種鋼的強度遠比普通鋼高，所以配合使用的模具要求也很高。如果是使用一般模具，可能沖壓幾次，模具就壞了，需要使用專門的特種模具！”就在老李、老尹聽得眉開眼笑，現場就準備下單時，接待員給他們潑了一頭冷水。
一衆在外圍觀的國營廠幹部們，紛紛發出“果然如此”的笑聲，彼此心領神會地交換着眼神，滿意于自己的先見之明。
“要換模具？”老尹沉默了。
他們請台灣廠家代爲制造模具，光是設計費就花了一個億，如果推倒重來，那勢必大大增加成本開支，劃不劃算，他需要回去仔細核算一下。
“你們能提供配套模具嗎？”老王在旁袖手聽了半天，這時開口問道。
“當然可以！我們要涉足汽車制造，怎麽可能沒有專門的汽車模具廠，各種汽車零部件所需的模具我們都能自制，并完全匹配我們所用的鋼品，使用次數保證比國内模具高一倍以上！”接待人員自豪地說道。
老尹本想回去，跟廠裏幹部們讨論以後再做決定，這時聽他如此說，忍不住問道：“如果我們提供設計圖紙，你們能代爲制造模具嗎？制造一套模具要多少錢？”
“跟鋼材的定價一樣，比國内高百分之二十！”接待人員想也不想就給出了答案。
隻高百分之二十！
老尹意動了，老李更是直接開口問道：“那我讓廠裏立即把圖紙給你們發過來，你們什麽時候能制造出來？”
“如果你們的設計沒問題，光是模具制造的話，一周就能做出來！”接待人員特意打電話給汽車模具廠，咨詢了對方技術人員以後，給了一個郵件信箱。
老李喜出望外，當即現場用電話，打回浙江，要求技術人員将圖紙整理出來，掃描爲電子文檔，傳到鋼鐵城汽車模具廠郵箱，請對方立即代爲制造模具。
來真的？
一衆國營汽車廠幹部面面相觑，都不知道這是配合演戲，還是玩真的。
鋼鐵城總不會真的搞出了，比進口産品更好的鋼品了吧……
老李在下單以後，也覺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孟浪了，立即再三追問鋼品的質量，是否真的如标明的指标一樣。
“李總，我現在說什麽，您也有懷疑，不如我們現場抽樣檢測好了！”接待人員笑着提議道。
“好！”
老李當即答應下來，這個提議正和他意。
一衆将信将疑的國營廠幹部，這時也來了興趣，跟他們一起來到庫房，由老李、老尹、老王在庫房内逛了一圈，随意點了幾個完成了熱處理的成品，然後衆人親自用電動車将樣本送到了檢測實驗室。
在衆目睽睽下，樣品被固定在測試台，首先進行拉升極限測試。
衆人退出到加固防護的測試室外，一邊通過高強度防彈玻璃觀測測試室内的情況，一邊關注着儀器顯示的數字。
随着測試台開始工作，大功率電機開始工作，拉伸着樣品，儀器上的數字飛快跳躍，迅速上升。
通過監聽器，可以聽到測試室内鋼件與牽拉台摩擦發出的嘎嘎聲響，所有人心裏都捏着一把汗。
“200兆帕！”
“220兆帕！”
“250兆帕！”
牽引力不斷提高，雖然摩擦聲愈加刺耳，但鋼件紋絲不動，從監控鏡頭中沒看到任何裂紋。
“300兆帕！”
當測試人員報出這個數字時，老尹已經激動地鼓起了掌來，老李、老王也是滿臉通紅，笑得合不攏嘴。
一衆國營汽車廠幹部，此時也終于開始正視事實，眼中驚疑不定，慢了一拍之後，也迅速鼓掌相賀。
拉力還在加強，很快上升到400兆帕。
“450兆帕！”
“500兆帕！”
在如此巨大的拉力下，鋼件終于出現變化，尤其是中端受力點，已經出現了明顯的變形。
但它仍未出現裂痕！
“520兆帕！”
當拉力達到520兆帕的時候，鋼件變形愈加明顯，邊緣都扭曲了，受力中心點開始逐漸變長。
但在監視鏡頭中，依然沒有裂痕！
“550兆帕！”
中心受力點已經完全變形，向内收縮，被拉長了足有半厘米。
“580兆帕！”
即将達到标注的抗拉強度臨界點，鋼件中心部位完全被拉得變細了一圈，距離中心受力點數厘米外的邊緣位置，終于開始出現了一些細密的裂紋，聽音器中傳來噼裏啪啦鋼鐵纖維斷裂的聲響。
旁觀的國營廠幹部們長出了一口氣。
随即，他們就是一愣。
爲什麽要長出一口氣，難道他們是在擔心抽查樣品的抗拉強度，比标準的指标還要好不成？
“600兆帕！”
測試員的聲音突然變高，所有人都立即抛開了其他雜念，集中注意力觀察鋼件變化。
鋼件明顯變長了，在受力點邊緣，出現了一圈密密麻麻的裂紋。
但是，它仍然未斷！
咝！
衆多圍觀者紛紛倒吸一口涼氣，瞪大了眼睛，有些人甚至在儀器上下左右看來看去，懷疑它是不是壞了。
老尹和老李已經咧開了嘴，開懷大笑。
這比他們預計的最好情況，還要好出太多了！
“610兆帕！”
“620兆帕！”
“630兆帕！”
鋼件已經完全變形，就連受力點遠端，鋼件也被拉伸成了麻花狀。裂紋從中心點延伸到了整個鋼件，形似蛛網，眼看就要支撐不住了。
“640兆帕！”
測試員緊盯着儀表，嘴裏剛剛報出新的數據，就聽到監聽器裏發出一聲“啪”的脆響，鋼件徹底被拉成了兩段。
老李、老尹、老王猛力地拍着巴掌，激動得滿臉通紅。
這次，所有的人都猛烈鼓起掌來，幾名懂行的幹部立即提出要進去，實際觀察一下斷裂口。
當他們從檢測室出來，所有人都從他們眼中，看到了掩飾不住的驚喜。他們剛踏出檢測室門，就立即表示要借用特鋼廠電話，向領導彙報測試情況。
比進口鋼材好，還要便宜百分之八十，傻子才不用！
他們隻是懶得進步，但不是愚蠢，這次參與的廠家那麽多，總有人會将情況透露出去。要是上級知道他們明知國産汽車鋼達到了如此高度，還堅持說這是假的，到時候吃不了兜着走的，就是他們了。
就算廠領導依然不信，還是一意孤行要用進口鋼，那也是領導的責任，跟他們無關了。
而且等回廠後，他們還會提交一份完整的調查報告，請領導簽字，以确實将自己的責任從中摘出去。事後要追究責任，當然有個高的去扛，反正他們是盡職盡責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将鋼鐵城的情況如實、詳實地做了彙報。
誰簽字，誰負責！
如果問他們的意見，那就是一定用，必須用，誰不用誰就是官僚主義。
而且是完全替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