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峭山岩間,一支裝扮五花八門的隊伍正在奮力向山上攀爬,正是罕豐帶領的突襲隊。
雇傭兵堵在了前往政府軍的主要谷道,他們隻能翻越眼前這座山,才能繞到他們身後。
時間緊急,誰也不知道鷹啼峽伏兵能夠擋多久。
若是鷹啼峽一觸即潰,那他們就被堵在了白人雇傭軍和政府軍之間,進退無路,遲早是全軍覆沒的下場。
這些跟随他前來突襲的人員,本就不是什麽訓練有素的士兵,體力參差不齊。他們也沒有什麽堅韌的意志,對頭人的忠心非常可疑,加上對于戰鬥的恐懼,許多人精神過于緊張,體力消耗得更快。
爬了沒半小時,就有大量的人員掉隊。
罕豐并不擔心這些人逃走,或是跑去向政府軍通風報信。
他們上來的路隻有一條,其他地方都是死路,通往懸崖峭壁。上山路口他早已派了人把守,那些掉隊者沒可能原路返回,隻能被困在山上。
這些人要麽慢慢跟上來,要麽就是脫離隊伍,找個草窠、密林、山縫鑽進去,以逃避戰鬥。
等到熬不住出來,一切都結束了。
當爬到半山,跟在他身後的,隻剩下三十幾人,他掃視了一下這些人,停下腳步。
“怎……怎麽停下了?”一名某個頭人的護衛,弓腰撐在一顆樹上,氣喘籲籲地問道。
他是不多能跟上行進速度的護衛,其他大多都遠遠拉到了後面。剩下來的,除了幾名耐力出色的部落民,大都是慣跑山路山民。
其中有七人,還是罕豐的手下。
“掉隊太多了!”
罕豐回頭看向來路,下面隻有郁郁蔥蔥的樹木,看不見山間小路,更看不見掉隊的人影。
那名護衛一看,身邊果然隻有他們這夥人,一下急了:“怎麽就隻有我們了?其他人呢?我們要停下來,在這裏等他們嗎?”
三十來人,要想對付一支全副武裝的政府軍,就算是突襲,也沒有半點勝算。
在真正的戰争面前,他們以前小打小鬧的那點械鬥經驗,完全沒有用。
那名護衛慌了,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能等,誰知道那些人是走不動了,還是根本就不想走,得有人去收攏他們。你就辛苦一趟,還有你、你、你……”罕豐點了那名護衛的名,再點了七八人,“你們回去,将躺在地上不肯走的家夥都踢起來,重新帶上來。有些人可能藏起來了,那就不要管他們,能收攏多少就收攏多少,在後面慢慢跟上來。”
他點到的,都是其他頭人手下,有可能質疑他指揮權的人。
“好!”
那名護衛看了一下,也知道這是唯一的辦法,點頭應是,帶了那幾個人,就轉身下山。
等到他們走遠,罕豐毫不猶豫:“走!”
還跟在他身邊的,不是他從山裏招來的同伴,就是那些新招的部民,隻知道聽從首領命令。見他率先出發,沒有一句怨言,聽話地跟了上去。
雖然人少了,但甩掉了累贅,他們的速度反而更快了。
尤其是一群山民,攀山越嶺對他們而言就是家常便飯,動作輕快。少少幾名山外平原地帶的部民,也是耐力超群,衆人相互幫助,隻用了一小時就攀到了山頂。
罕豐讓大家就地休息一下,自己帶了幾名手下,來到一旁,蹲下來小聲商量。
“這裏是鷹啼峽,這是政府軍過來的谷道,這是我們所在的山頭……”他用石塊尖端,迅速地在地上畫了一幅地形草圖,寥寥數筆,居然就将周邊基本地貌給準确地畫了出來,“根據情報,那些雇傭軍就停在距離鷹啼峽谷口五公裏外的一處亂石山下。
而政府軍則在他們身後,從地圖上看,直線距離隻有七公裏。但中間要跨越一條山澗、穿過一片樹林,中間還有一個山包,需要繞道,所以實際距離是十三公裏左右。
在雇傭軍停下來以後,政府軍也在這處小山谷停了下來,開始收攏部隊。以隊伍的分散程度和正常收攏速度,估計要五、六個小時才能完全收攏。
現在已經是下午兩點過了,因此今天他們肯定還會繼續留在這裏……”
他三言兩語,就将即将敵情做了充分的說明。
“政府軍總共有多少人?”一名山民同伴仔細地看着他畫的敵情簡圖,抿着嘴問道。
“根據情報,原來有五百人,一個營,編成了六個連……”他說明道。
“怎麽是六個連?”有人疑問道。
罕豐笑了:“部落制就是這樣了,部隊不是按照軍紀來編組,而是按照武力大小來決定。
正規軍都是支持邏濡魯的部落首領,根據親疏、勢力,這些首領們帶的兵也有多有少。最大的一股有一百八十人,這是邏濡魯所依仗的絕對親信,而其他則要少很多,最少的隻有六十餘人。
不過有雷蒙德送來的兩千支槍,邏濡魯将政府軍擴充了一倍,現有一千一百人!
另外,還有一千五六百的部落戰士,同樣由二十幾個首領分别帶領,現在也換了最新的武器。”
其他人明白了面對的是怎樣一個敵人,表情都有些嚴肅起來。
“這麽多人,我們沒有勝算!就算三百人都在,我們也打不過他們……”有人坦然說道。
别看政府軍人多,但在他們看來全是不堪一擊的烏合之衆。可政府軍不行,他們帶的突襲隊更差,起碼人家還多少有些訓練。
帶領比一盤散沙強不了多少的三百人,去強襲兩千多裝備精良的敵人,就算不考慮雇傭軍、其他部落武裝支援,也沒可能一擊緻命,最後必然打成焦灼。
然後就是比人數、比戰術、比意志,無論比什麽,突襲隊都是絕對劣勢。
不需要多麽精妙的計算,就知道戰鬥結果如何。
“我們不需要跟對方正面交戰,”罕豐微微一笑,“我們的任務,就是……”
他一拳,狠狠砸在政府軍聚集的地方。
……
在小山谷一處高地上,身穿将軍制服的達威高坐在華麗的椅子上,等到太陽都西斜了,才将所有手下軍官、部落首領們叫了過來,聚在一起,讨論下一步安排。
長途行軍,笨重的帳篷難以攜帶,這椅子還是士兵們很艱難,才翻山越嶺帶來的。
他是邏濡魯的好朋友,正是靠了他的全力支持,邏濡魯才戰勝其他對手,成了徳汶的統治者。
在他下方,十幾名軍官、上百名部落首領濟濟一堂。
收攏散開的部隊哪用他們親力親爲,派手下去就行了,他們這些軍官、貴人,隻需要在這裏悠閑的等待就行了。
作爲貴人,他們也各有一把椅子,按照是否屬于正規軍,部落武裝勢力大小,從近到遠,依照親疏遠近各自聚集成團,大聲地說笑着,鬧哄哄像是在聚會,有些人還跑來跑去,根本不理會上方的達威。
在高地下方,站了一圈持槍護衛。
這些護衛與其說是保護首領們安全,不如說是突出他們的威權,将那些亂跑的士兵、部落武裝趕開,免得他們驚擾了老爺們讨論大事。
小山谷内,數百名政府軍就地或坐或躺,懶洋洋地休息着,還有人打着呼噜睡着了。
在山谷後方,更多穿着部落服裝的武士們亂哄哄鬧着一團。有的焉頭耷腦随便找個地方一坐,團成一團打着瞌睡;有的大聲地跟同伴吹牛;有些精力充沛的家夥,好奇地在人堆裏跑來跑去,不時攀上爬下,一刻不得閑;還有些平時有矛盾的武士,也趁亂相互打成一團,引來衆多圍觀,不時還有人發出陣陣怪叫。
整個山谷吵鬧不堪,就像是一個大集市。
山谷外,時不時還有零散的士兵、武士歪歪斜斜進來,随便找了堆人就聚了進去。
山谷之中沒有安排警衛。
這裏遠離鷹啼峽,前面還有白人雇傭軍,安全無比,誰也不認爲需要提高警惕。
“隊伍收攏得怎麽樣了?”
達威不管周圍如何吵鬧,對手下衆軍官、首領問道。
一名挂着上校軍銜的中年軍官擦着汗水,苦惱地說道:“部隊跑得太散了,尤其是那些部落武士,幾乎散得到處都是,就連首領們也不知道自己的手下在什麽地方,隻能派人沿着道路尋找。”
達威輕蔑地掃了一眼那些坐得遠遠的部落首領。
這些家夥的手下既無戰鬥力,又毫無紀律,幾天行軍早就跑得七七八八,現在他們手下還有沒有兩千人都需要打個問号。
反看政府軍這邊,雖然也很累,但除了那些新兵有不少跑散不見,大多數都已經收攏。
面對他的蔑視眼神,其他部落貴人們毫無愧疚,依然談笑風生。
他們能成爲首領,靠的是出身而不是能力。
隻要他們的家族還在,他們天然就擁有了首領的地位,不需要看達威的臉色。
達威對他們也沒有辦法,隻能再看了一遍自己手下軍官,惱怒地問道:“努威怎麽沒來?”
“我們可是叫了他的,可努威不顧您到山崗開會的命令,堅持要帶着他的人,去收攏那些跑散的新兵!”一名軍官陰陽怪氣地說道。
其他人都輕視地一笑。
作爲軍官,做事隻有手下去幹,哪用自己勞心勞力,不愧是剛從山裏跑出來的蠻子。
對于這個快速竄起來的新人,大多數軍官們都心懷嫉妒。而且努威軟硬不吃的性格平時也得罪了不少人,明知道剛才是故意給努威上眼藥,也沒人替他說話。
“混賬!我再三命令所有人都來開會,他還敢自行其是,果然是不聽指揮的山裏野人!”達威果然大怒,拍着扶手怒道,“再派人去叫他,要是不來,就撤了他的職,讓他去當一個小兵好了!”
對于這個被邏濡魯火箭提拔的手下,他也感受到了隐憂,生怕對方會威脅到他的地位。
能用機會懲罰對方,他絕不放過。
他當即指派了一名親信,讓他立即去尋找努威,把他帶來。
下方的軍官、親近邏濡魯的部落首領們幸災樂禍,而稍遠一點的其他部落首領們根本不關心這邊發生了什麽,還在高談闊論。
達威隻能放大音量,才能讓下方軍官們聽到他在說什麽:“之前白人軍隊那邊傳來消息,那些力波的頭人們竟然在鷹啼峽埋伏,想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白人軍隊讓我們派一支部隊過去,說是要擺出一副搜索峽谷的樣子,把他們吓退……”
他還沒說完,下面的軍官、首領們就鬧騰起來。
“那麽麻煩幹什麽,我們這麽多人,一擁而上就把他們打垮了!”
“就是!”
“他們總共就幾百人,隻要一通槍就把他們吓跑了……”
軍官、首領們大聲吵鬧,都不認爲需要在意力波部族,就算對方在山上又有什麽。大隊開過去,幾千人一陣亂槍,量他們也抵擋不住。
他們也是打老了仗的,知道其他部落是什麽貨色,看到己方這麽多人,對方腳就軟了。
等到這邊一通槍炮,撐不住的就逃了。
面對少數敢于抵抗者,隻要他們沖上去,很快就能輕松解決,完全用不着如此小心謹慎。
“那好,今晚我們就在山谷休息,等明天……”
達威也是如此想的,聽完手下想法,他站起身來,開始發布命令。
呯!
他話未說完,額頭和胸口突然飚出一股鮮血,随即衆人才聽到一聲槍聲傳來。
緊接着,還沒等他的身體栽倒,下方一圈軍官、首領中又有五、六人,身上同時騰起一片血霧,随後沉悶的槍聲再次傳來。
敵襲!
眼見情勢突變,從沒經曆過這種戰鬥的軍官、首領們反應極爲遲鈍。除了有兩三人在第一時間就撲到了地上,其他人還愣了幾秒鍾,方才大叫一聲,從椅子裏跳起來。
就在這幾秒鍾内,槍聲再次響起。
這次不同于第一輪隻有兩聲槍響,也不同于第二輪的七八支齊射,而是數十支槍同時開火。
也許是高地上,衆多軍官太過顯眼,大量的射擊都集中在這一片區域。
那些從椅子裏跳起來的軍官、首領們,身上頓時多了無數的彈孔,在瘋狂地抽搐中摔倒在地上。
隻有最開始就機警地撲倒在地上的那幾名軍官、首領,才躲過了一劫。
而這時,守在山崗邊緣的衛兵,以及坐得稍遠的部落首領們,這才完全明白發生了什麽。他們不是第一時間去尋找襲擊源頭,就地還擊,而是不約而同地尖聲高叫,瘋狂地四散奔逃。
随着他們的逃散,槍聲并未停止。
M16的連射持續不停,但因爲場面的混亂,攻擊目标也變得不那麽統一了。
有些還在向高地上,那一圈身穿軍服、倒在地上的軍官、首領們瘋狂射擊,不斷爲地上的屍體、座椅上多添了一串串彈孔。一名裝死的軍官被流彈擊中,慘叫一聲,從地上彈起,随即紮手紮腳撲跌下來,鮮血很快就浸透了身下土地。
而有的,則被逃散的人群吸引了注意力,将槍口轉向,狂亂地宣洩着子彈。
隻有七八支M16,依舊以點射的方式,冷靜地擊殺着目标。
每一次點射,都有一名穿着顯眼的軍官、首領突然撲倒。
經過這段時間的緩沖,終于有士兵和部落武士反應過來,大多數人都吓得到處跑,尋找藏身之地。也有人抱着頭,就地卧倒。
但也有少數勇悍的士兵,發現襲擊者就在最近的一個山頭上,向下射擊。
他們立即端起槍,不管能不能擊中,瘋狂地還擊。
在他們的還擊之下,對面的槍聲很快變得稀疏,顯然襲擊者不是被擊中,就是被壓得不敢擡頭。
士兵、武士們膽氣更壯,越來越多的士兵開始朝襲擊者所在山頭射擊。子彈瓢潑一樣向山頭飛去,雖然大多數都落了空,但也有不少落在了襲擊者藏身之處。
隻聽到一聲慘叫,十幾個襲擊者們從藏身處跑出。
這些顯著目标,迅速吸引了大量的火力,三、四名武裝分子中彈倒地。就在此時,影影倬倬又有一群人借着地形掩護,與之前未中彈的那些人一道,架着一名傷者,翻過山脊,消失在了視線之中。
敵人跑了!
政府軍士兵、部落武士們氣勢愈壯,大聲吼叫着沖上山,中途再無人向他們射擊。沖到襲擊者藏身地,隻見這裏一片腳印、人體匍匐留下的印迹,還有一灘血。他們隻能憤怒地在原地轉着圈子,大聲怒吼,時不時擡起槍朝天射擊。
一群勇士沖過山脊,循着對方逃跑的痕迹追了下去。
而驚魂方定的首領們,這才在衆多護衛的保護下,戰戰兢兢來到之前開會的高地,繼而臉色一變。
隻見這裏重重疊疊,至少數十具屍體。
剛才總共也就一分來鍾的襲擊,高級軍官以及親近邏濡魯的部落首領們,就幾乎被屠戮一空,隻有一名少校倒在血泊中,還在痛苦地呻吟。
而稍遠一些的部落首領,也有不少人身上中彈。
但好在并未身處密集攻擊的範圍,直接斃命者不多,大多數隻是身上帶傷,在地上掙紮翻滾,大聲呼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