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中國各個電子企業、科研單位、教育部門,原本向中華制造下了近十套光刻機訂單,現在已經有一半以上的訂單都取消了!”
“數控機床也是這樣。原本中國的國内機械企業,大都準備購買中華制造數控機床。結果聽說我們聯合歐美解除了禁令,許多廠商就立即放棄了購買打算,轉頭讓我們提供詳細的機床目錄,以供選擇!”
“中國人果然還是這樣,甯可買高價進口貨,也不願意支持優質國貨!”
“一盤散沙的民族,有這樣表現不是理所當然嗎?”
“不能這麽說,中華制造還是一家很厲害的企業。他們用短短幾年時間就取得了如此大進步,特别是機床制造和光刻機方面,距我們也就五年差距。隻可惜他們的對手,是公認有着全世界最先進科技的我們和歐美,一旦我們認真起來,他們還是隻有認輸!”
大藏省情報部對策室内,一衆來自各個廠家的高級幹部興高采烈,互相吹捧。
這次部分解除禁令,就是由他們發起。
各個感覺到危機的日本企業,聯合向大藏省提交了中華制造的潛在威脅報告。大藏省在研究之後,也非常重視這一情況,立即通知了美國方面。雙方經過多次磋商,确認中華制造的制造水平已經達到了一定高度,需要認真對待。
從而才有了這次遏制行動。
而效果也不出意料的好,那些原本準備購買中華制造數控機床、光刻機的用戶,完全不知道這是個陷阱,反而認爲這是千載難逢的良機,紛紛取消向中華制造購買的打算,争相向美日廠商索要産品目錄。
一個簡單直白的計謀,就徹底瓦解了中華制造做大的可能,在座的日本廠商如何不彈冠相慶。
“這一次,中華制造怕是要血本無歸了!”尼康的高管四顧笑道。
别看光刻機實際制造成本不算高,賣價也不過一億美元上下,但因爲光源、運動部件、透鏡等部件制造難度極大,每一個相關部件的研發投入,都動辄數億美元,是典型的資金、技術密集型企業。
中華制造能在本身制造水平不算太高的情況下,獨立攻克各個關鍵部件的制造難關,其投入之大,可想而知。
中華制造原本沒有光刻機制造能力。
當他們開始了力波鋼鐵廠建設,從中國方面獲得了上千億貸款。于是在一年多時間以後,他們就做出了0.31微米線寬的光刻機。
由此合理推斷,光刻機的研發經費,絕大部分很可能就是挪用了鋼鐵廠的貸款。
大藏省會同各家廠商共同會商,以歐美的光刻機研發投入,再比照日本各廠商的經驗,推算這筆研發投入總數估計在五十億人民币,到七十億人民币之間。
以中華制造在光刻機底蘊上的欠缺來說,就算總投入高達上百億人民币,也不爲怪。
尼康、GCA等的實際制造成本,一台350納米光刻機約爲三千到三千五百萬美元左右,要銷售二十餘台才能收回投資。
而每年高性能的光刻機銷售數量,僅有一兩百台。
中國的先進光刻機需求量不知道有多大,但絕不可能超過二十台!
現在0350納米光刻機銷售禁令解除後,光是尼康和佳能、日立三家企業,就接到了來自中國方面六台的購買意向。算上荷蘭的ASML、美國的GCA等光刻機生産企業,預期購買總數可能高達十五台以上!
這個數量基本已經占據了中國對高性能光刻機的全部需求。
要知道,先進光刻機的目标客戶非常集中,主要是運用于高精尖的國防、醫療、科研、航空航天精密儀器設備領域,以用來制造處理器、内存、通訊芯片等高性能集成電路,一般的企業買了也是浪費。
中國哪有什麽高精尖電子産品生産企業!
他們買回去,除了少數國防、科研、航空航天企業還有迫切需求,其他電子廠純粹是盲目跟風。
以他們在電子技術上的積累、研發實力,根本就拿不出自己的高端産品。再先進的光刻機,他們也不過是用來做做歐美日不要的彩電、音響集成電路等低端代工業務罷了,純屬浪費!
如今光是中國國内,就提交了十五台以上的訂單需求,可以說是将未來兩三年的需求,都全部透支了。
沒有了目标客戶,中華制造的光刻機别說今年賣不出去,就是在接下來的兩三年,也不會有太大需求,可以說是徹底砸在了手裏!
兩三年無法收回投資,中華制造就沒有錢投入後續研發,隻能苦苦等待市場回暖。
而且當市場回暖的時候,又會有大量歐美日淘汰的二手設備會湧入市場,跟他們搶奪客戶,将他們的利潤率削減到極低極低,逼迫他們再次延長投資收回周期。
這個周期,可能會長達七八年,甚至更久!
而到時候,歐美日的光刻機早就發展到了90納米、甚至更高。
即便中華制造最終收回了投資,失去的時間卻再也無法挽回,無力與歐美日高端光刻機争奪市場了。他們的選擇不是黯然退出光刻機市場,就是隻能轉頭從事低端光刻機生産,再也無法對歐美日構成威脅。
假設他們真的去做低端産品,就必然會觸及到歐美日的專利,到時候還能再向他們收取一筆高額專利使用費,将他們的利潤榨幹!
數控機床也是如此。
數控機床的研發投入一點也不比光刻機低,以中華制造的低起點,要想在精度、穩定性、耐用度各方面都達到歐美日先進機床水平,總計投入不會低于百億人民币。
這筆投入,也必須通過産品分攤,來最終收回。
現在各個中國廠商轉投歐美日,等于他們的這次投資也徹底失敗。
兩三年以後,随着更先進的機床問世,這些現在還算是高端的機床,就隻能當中低端機床出售,三文不值兩文賣出去,最終能不能收回投資都是個未知數。
光刻機、數控機床,中華制造在這兩個項目上的賭博,損失何止兩百億。
兩百億的損失,足以讓中華制造這家發展時間不長、資金積累有限的企業傷筋動骨。并且反過來還會拖累他們鋼鐵城的建設項目。
搞不好他們就會從此一蹶不振,甚而直接破産倒閉也很有可能。
想到中華制造可能會因爲這次聯合行動元氣大傷,所有之前曾在純平顯示器、遊戲機競标業務中吃虧受氣的日方廠商,此刻都大有揚眉吐氣之感,一個個笑逐顔開。
你們不是很牛嗎?
你們不是把我們掃地出門嗎?
收了我們那麽高的專利費,讓我們在彩電上的研發投入打了水漂。還在遊戲機競标業務中,将我們逐出門外,難道你們就以爲自己真的赢了?
我們隻是小小一個反擊,就能将你們徹底碾壓,杜桑、白桑,現在的你們,還笑得起來嗎?
哈哈哈哈!
想象着中華制造上上下下,此刻必然是面臨末日一般天崩地裂的恐慌,在座所有的日本廠商高管全都哈哈大笑,笑容燦爛。
……
“哈哈哈哈!”
白雲天在聽袁處長說明之所以會有這筆意外訂單的緣由之後,一點沒有沮喪,反而是爽朗地大笑起來:“我以爲是多了不起的大事,原來是歐美日突然解除了部分光刻機、數控機床的銷售禁令!這是好事啊,我支持還來不及,怎麽會憤怒!”
這本是意料中事。
歐美日從來就是這樣,國内沒有的技術,他們就一定會死命封鎖到底。但若是國内研發出來了,他們就立即會解除禁令,用國内用戶對歐美先進科技的迷信心理,來搶奪國内廠商的市場,擠壓其生存空間,延緩其發展速度。
等到他們再次領先,拉開與中國的高科技差距,便又會毫不猶豫關上大門,重新實施嚴厲的封鎖。
這一手段可說是了無新意。
但封鎖也好、解禁也好,這對他又有什麽影響呢?
他的技術來源,既不是學自西方,也不是自我研發,完全是照抄《制造史回顧》而已。
研發投入等于零!
中華制造的産品成本,隻限于廠房、生産設備等固定資産投入,以及技術人員、工人的人力成本,僅此而已。
甚至一開始就跳過了樣品、試生産、完善工藝等階段,直接進入了成熟設計、成熟工藝階段,性能穩定、良品率極高,成本達到曆史最低。
歐美日耍的這些小花招,他有什麽好怕的!
但面對袁處長,他自然不能這麽說,當即露出真誠的表情,誠懇地說道:“袁處長,我雖然是個商人,可也有拳拳愛國之心。歐美日這次部分解除高性能光刻機、數控機床的禁令,對我們肯定有影響,但從另一方面來看,這也是趁機大批購買各種先進機床、光刻機,增強我們在國防、科研、集成電路産業上的薄弱環節,提升整體國力的大好時機。作爲一名中國人,我毫無怨言!”
他當然無怨言。
他壓根就沒想過去開發光刻機市場。
光刻機這玩意兒,更新換代實在是太快了,并不适合作爲一款業務大力發展。
按照摩爾定律,集成電路技術每十八個月翻一番。
光刻機生産,需要超潔淨廠房、最先進的制造設備,沒兩三年、不投入個十幾二十億根本建不起來。等廠建好了、技術人員培訓完畢,工人熟悉了生産線,預計生産的光刻機早就落後于時代一兩代了,還賺個鬼的錢!
而且它也賣不上錢。
就算是目前最先進的193納米光刻機,其國際市場價格也不過一億美元一台。市場又小、銷量又低,一年撐死了能有一兩百億美元的銷售額。
哪怕是在二十年後,一台光刻機也不過能賣七八億美元,收益率太低。
而且這玩意兒太敏感,很容易成爲歐美等國家力量的打擊對象。
遊戲軟件的市場不比光刻機低,并且也不需要太多的投入,隻需要安排十幾名新人帶着部分軟件人員,坐在屋裏就能寫出來。
扣除銷售成本、給歐美交的稅,利潤率高達百分之六十以上!
這麽大塊肥肉在手,他吃撐了去跟全球資本、IT巨頭打個頭破血流,去搶高端光刻機這個市場。
至于自用、配套廠商所需的光刻機,用實驗室、精密工廠小批量制造就好。白雲天嫌專用光刻機制造生産線升級麻煩,可是精密制造技術可是從未停止過,足以應對未來越來越精密的光刻機制造要求。
雖然說因爲沒有專用機床、專門的模具,會導緻光刻機制造速度比較慢……
慢就慢點嘛,他又不着急。
袁處長、趙亮二人哪知道他的真實想法,聽到他的“真心剖析”,全都感動得不行。
誰不知道光刻機研發是資本、技術密集型産業,中華制造嘔心瀝血才研發出性能媲美歐美的先進光刻機,還沒收回投資就受到如此重大打擊,還能放棄企業的利益得失、一心爲國家考慮,借機增強國内集成電路、機械制造、國防科研水平,提升整體國力。
這樣的忠誠,怎不讓人肅然起敬?
“白總……對不起!明明我們應該首先考慮你們的光刻機的……”袁處長難得的失态,握住白雲天的手,有些語無倫次地歉疚道。
“都是爲了國家,就别說什麽對不起了!”白雲天笑意不減,輕聲安慰了幾句,沉吟了一下,緩緩道,“袁處長,我很好奇,不知道他們的光刻機賣多少錢一台?”
“廠家不一樣,價格也有些出入,大緻是在六千五百萬到七千五百萬之間。呃,價格單位是美元!”趙亮數據背得牢,立即在旁答道。
白雲天臉色一變。
“怎麽了?這個價格不對?”袁處長見他霍然變色,趕忙詢問道。
白雲天緩緩收回手,眉頭緊皺,搖頭道:“貴了!”
“可這是市場價啊?350納米光刻機現在都是這個價格。”趙亮疑惑地說道。
白雲天點點頭,又搖搖頭:“這是市場價,但,是他們定的市場價!國際高端光刻機廠商就這麽幾家,他們聯起手來定價,誰能質疑?但在我看來,這個定價不合理!”
他心中冷笑。
雖然他并沒想涉足高端光刻機市場,可是歐美日聯起手來想整他,他還是感到非常不爽。
既然你們敢陰我,那也别怪我反擊了!
來而不往,非禮也!
袁處長看他說得認真,表情立即嚴肅起來:“雲天,這些高科技的東西我們不太懂。既然你說這定價不合理,那到底是什麽地方不合理?”
“原因很簡單:這個定價,完全沒考慮到光刻機技術進步帶來的貶值效應!”
白雲天既然要給歐美日廠商上眼藥,當然能找到說法,當即就侃侃而談,給袁處長、趙亮兩人釋疑:
“六千五百萬到七千五百萬,我們就假設平均價爲七千萬美元好了!
七千萬美元,如果是在0.35工藝剛出來的九六年,那是難得的良心價,便宜到無以複加。如果有機會趕緊買,不要有任何遲疑……”
袁處長、趙亮點頭。
九六年底,奔騰2處理器問世,66兆赫茲的主頻、0.35線寬工藝、集成550萬晶體管,這個數據可是把國内科技界羨慕得口水流了一地。
當時要是歐美日放開350納米光刻機的對華銷售,國家也絕對會笑得嘴都合不攏,價都不問就立即購買,生怕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到了九七年,浸入式技術剛剛實驗室研發出來,350納米光刻機逐步成熟,這時候七千萬賣給我們,也是非常符合我們需要的……”白雲天語速緩慢地分析道。
袁處長、趙亮再次點頭。
随着浸入式光刻技術的出現,奔騰2的主頻速度打着滾上升,從早期的66兆赫茲,迅速提升到100、233、266、300兆赫茲,國内羨慕得眼睛都紅了。
這時候歐美日肯賣350納米光刻機,國内絕對是喜出望外,七千萬售價都會覺得占了大便宜。
“到九八年,浸入式技術已經成熟,193納米光源也在實驗室研發成功,這個時候350納米光刻機已經顯示出即将過時的征兆,這時候賣七千萬……說實話已經有些貴了。除非是手裏有合适的高性能集成電路産品,急需用350納米光刻機來生産,已經沒必要再去購買了,而應該持币等待193納米光刻機問世以後再買,才是合理的……”白雲天不徐不疾解釋道。
袁處長、趙亮的臉色已經有些不太好看了。
如他所說,到了九八年,光刻技術進展迅速,193納米光刻機即将問世,350納米光刻機顯然即将成爲過時産品,再按最初價格賣,的确很不合理。
而且就像白雲天所說,國内也沒什麽需要先進光刻機制造的集成電路!
國防、科研?
買一兩台就夠了,其他的廠買來幹什麽?
“再來,現在都到九九年底了,眼看就要翻年跨入二十一世紀,193納米光刻機已經徹底成熟,并且即将用于奔騰3的生産,光刻工藝線寬已經發展到0.18水平,光刻機大規模換代已經開始!
這時候,350納米光刻機已經是實實在在的過時設備!
過時設備就應該按過時設備的價格賣,還敢開價七千萬,真當我們是凱子不成?”
說到這裏,白雲天聲色俱厲,痛心不已。
袁處長心頭巨震,臉色大變。
國家有錢嗎,肯定是有的,這麽大個國家,十三億人,一人攢一點,也有幾百、上千億外彙。
可是這錢來得容易麽?
非常非常不容易,可以說是艱難!
北上廣,數以萬計的工人在工廠裏起早貪黑,辛辛苦苦生産八萬件襯衫,才隻能換來人家一架飛機……
這每一分、每一厘,都浸透了多少汗水和淚水!
一架波音737—400才多少錢,也就三千萬美元,僅有光刻機的一半!
我們要賣多少件襯衫,才能買得起一台光刻機?
袁處長腮幫子高高鼓起,牙齒咬得咯吱作響,雙手也不自覺握成了拳頭。
光刻機不是不能買。
因爲我們要提升我們的集成電路産業基礎,增強我們的整體國力,所以應該買,也必須買。
但是,以七千萬美元這個價買,不值得!
“你認爲多少錢合适?”他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顯得格外壓抑深沉。
“具體價格不好說。我認爲,應該按照曆年國際市場,上一代産品的正常價格作爲依據,才是合理的。”
白雲天輕聲說道。
袁處長腦子一轉,暗歎白雲天聰明。
如果他給出一個準确的價格,不管國内采不采用,都有趁機逼迫國内購買中華制造光刻機的嫌疑,總會讓人感到有些不舒服。
但現在他隻是提個醒,那麽具體的價格,就應該由國内綜合考慮以後,再跟歐美日談判,而輪不到他一個外人叽叽歪歪、越俎代庖。
他自然看出白雲天在趁機給競争對手上眼藥,但這個眼藥上得很聰明,點到即止,有理有力有節,恰到好處,并不讓人反感。
他臉上現出隐隐的笑容,贊賞地點了點頭,沒再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