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天面對屏幕，看着杜炜逸傳來的消息，對于他打算給那位通報者一個供應商作爲感謝的做法視而不見，目光集中在日方意圖上。
杜炜逸是國内總部的總經理，他本來就權力根據自己判斷，作出有利于公司經營的決策。
更何況隻是區區一個供應商而已。
這次競标供應商，他的目的是篩選一些有志于國家強大、腳踏實地的企業家，打造一個爲中華制造服務的産業鏈。而且這個産業鏈也會分爲幾層，首先是低級供應商，第二層是中級供應商，第三層才是高級供應商。
在此之上，還有一個核心鏈！
根據供應商的經營能力、能否緊跟中華制造步伐、忠誠度，他們會分别排在不同的供應鏈層次。
重視質量，但是經營能力差的，那就分在外圍，不會接觸到太多的先進技術，專心做好原材料、半成品等初級産品的供應工作就好了。
質量要求嚴格，忠誠度較高的，可以升爲中級供應商，主動支援他們一些國内來說還算不錯的技術、設備，承接一些比較重要、對技術要求較高的精密部件、半成品制造。
質量好、忠誠度高，并且積極追随中華制造，主動實施産業升級、有追求的企業，那就給他們國内來說都堪稱先進的技術、設備，承接一些重要、關鍵的高精密部件加工業務。
而核心級的要求就高了。
不但要求對方重視極端質量信譽，同時要求對方積極實施産業升級，并且還要對中華制造不離不棄，以及非常出色的遠見卓識和經營頭腦。
這樣的經營者，在國内本就是鳳毛麟角，能拉到一個都是巨大成功。
對于這樣的領導者，中華制造也不是将其僅僅看作一個供應商，而是當盟友來對待，給予其最高尊重、完全不受限的經營自主權，支持、鼓勵和配合對方，利用中華制造交給的先進技術，在更大範圍内拓展業務。
如果對方能在某一領域成爲舉足輕重的巨頭，那中華制造也就等于無需自己拼搏，便将自己的技術标準成功轉化爲了市場份額，隻需做好後續技術升級服務，就能默默從中分享利益。
這就是所謂的低級企業做産品、中級企業做品牌，而高等級企業制定标準。
當越來越多的企業，采用中華制造制定的技術标準，那麽白雲天無需拓展新業務，就能坐着收錢，滿足未來不斷發展的所有資金了。
遊戲機業務隻是組建供應鏈的第一步而已，未來還會開展更多的業務。
在這個過程中，會對供應商進行一次次篩選。隻有留到最後的，才是中華制造最重視的合作夥伴，也才能接觸到中華制造釋放出來的重要技術。
在這個篩選的過程中，經營者的能力最重要。
如果沒有能力，就算有再大的後台，到最後也必然是經營失敗。
無需中華制造得罪人，對方自己就完蛋了。
所以這次來幾個世家子弟想要摻一腳，弄個供應商玩玩，他一點也不在意。
他隻有一點要求，這些世家子弟的數量，不能超過百分之三十，要給其他有意向、願意向中華制造靠攏，給有實力、能力的企業留下足夠名額。
對此杜炜逸當然完全贊同。
給幾個名額給那些世家子弟，是他與國内上層交往、保持善意的表示。但以中華制造現在的地位，也足以擁有較大自由度。對方也多半會有所覺悟，不敢奢望讓中華制造犧牲自己的合理利益，奉上全部身家來充當某些人的白手套。
雙方都會克制。
然後逐步接觸，相互摸清對方的底線，在自己利益受損不太大的情況下，達成默契。
可以想象，在其過程中，小摩擦在所難免，有時候碰碰硬、見見血也有可能，必要時甚至亮亮肌肉也并不意外。
但這種搏殺都會保持在一個限度内，不會出現某方動用權力徹底封殺、中華制造則發動一切關系，誓要将對方拉下馬，雙方必須要拼個你死我活的極端情況。
就算某些人想，其他高層可不是睜眼瞎，絕對會出手幹涉，讓對方适可而止。
這就是利益博弈。
這方面，白雲天就算注入了相關技能，也絕對比不了身在金融世家、見慣了爾虞我詐的杜炜逸更會長袖善舞，而且能掌握好其中分寸。
所以他就不隔空插手了，全部交給對方處理。
“你擔心什麽？”白雲天想了想，在鍵盤上敲下一行字。
“我擔心他們不是真的想成爲我們的供應商，而是來搗蛋的。萬一他們威脅其他廠商，讓他們放棄競标；又或是從地方政府下手，讓對方施壓；要不然對某些企業幹脆暗地裏收買，哪怕競标成功，其實也是對方的人。
然後協議簽了，事到臨頭這些企業又不履約。甚至在某些重要關頭，突然給我們來個背信棄義，終止供貨，那我們的損失可就大了，搞不好一蹶不振也有可能。”
杜炜逸出身金融世家，從小就跟着父親接觸各種客戶，對商人的手段太了解了，從不相信有所謂企業的良心這種說法。
對方可能采取的明的暗的、合法非法的手段，他都門清，立即就指出了其中潛在的幾種危險。
“這不是問題吧？”
白雲天不信對方沒有應對方法：“我們對核心夥伴的篩選是一個漫長過程，中間出幾次反複很正常。不履行協議的，就叫他滾蛋啊，直接踢出局去，另外再找供應商就是了。
如果擔心中間出現空窗期，那就要求對方繳納保證金啊，另外必須預先爲我們提供兩到三個月的備貨。這個具體怎麽做，我是不清楚了，你懂的，好像就是用拖欠貨款的方式，就能存下足夠備用貨源了……”
杜炜逸給了他一個大拇指圖片，對他的反應非常認可。
“你小子也不是不懂嘛，我才一說，你就給出了解決的辦法。就算是我，也隻想到這幾種，厲害厲害，果然天才都是無所不能的。幸好你沉醉于學術，否則我想在你這混碗飯吃都沒可能。”
他給了一個大大的笑臉。
白雲天笑了笑。
他又不真的是這個時代的國人，剛從國企時代過來，對于商業世界的險惡一無所知。在星際時代，各種商業競争、傾軋、欺詐、鑽法律漏洞等等行爲根本就是家常便飯。
就算他再不關心，也能從新聞中得到太多信息，多少也知道一些。
但他也沒把杜炜逸的恭維當回事。
他知道，随着他的表現越發耀眼，杜炜逸隐隐有些害怕被他被踢出局。
明面上是恭維，其實還是擔心。
什麽股份都是假的。
假如白雲天想，他有太多手段讓對方抱着鋪蓋卷淨身出戶了。
而且其他人隻會冷眼旁觀，然後迅速圍上來向白雲天極力表現殷勤，試圖填補杜炜逸離開以後的空缺，絕不會有誰會爲他撐腰。
他怎麽可能不怕！
白雲天笑笑，快速打出一行字：“你就别捧我了，這些東西我也就了解一些而已，實操根本把握不了其中的平衡，肯定爛的無以複加。
真讓我來經營企業，像自行車廠這樣的小企業那是沒問題，航儀廠勉勉強強也行，但可能就會有很多看不到的地方，難免出許多纰漏。
達到了中華制造現在這個規模，我是真的有心無力。
術業有專攻。
搞技術，你不如我；公司經營，我不如你這個牛津管理學院畢業的優等生。
我如果胡亂插手，隻會把事情搞得一團糟。
所以，我也隻能依賴你們這些專家了，看你把公司管得井井有條，沒出過一件大事，我就知道當初随随便便簽的一個總經理，其實是撿到寶了。
這麽多年的合作，你的能力我看得很清楚，自愧不如。而且以我們的交情，我不把公司交給你打理，難道還信任一個外人？
我隻要管好監督，做做決策就好了。”
随着這一行字打出去，他心中仿佛感覺對方似乎大大松了一口氣。
因爲，他看到杜炜逸又打了一個大大的笑臉出來，随即頭像暗下去。
這是他的真實心聲！
這也是必然。
不管雙方關系再鐵，涉及到權力、利益，都會有所沖突。而在這場競争中，杜炜逸的地位并不平等，他既不是大股東，一系列關系到中華制造發展的關鍵技術又都是白雲天搞出來的，他的發言權有限。
萬一白雲天是個攬權的人，又或是對他不信任，随時都可以踢開他，另換他人。
所以他有危機感，也隐隐用這種含蓄的方式，表達了他的擔憂。
但白雲天用一番赤誠的言語，表示了自己不是一個專權的人，隻專注于技術研發，不會侵犯他的總經理權力。而且也認可了他的管理才能，放心将公司交給他管。
同時白雲天也沒完全撒手，也表示了将會加強監督，并隻有他才唯一有權決定公司的重大發展方向，從而告誡對方不要濫用權力。
一旦越線，白雲天絕不會視而不見。
杜炜逸當然清楚，公司誰更重要，他很享受現在的位置，隻希望能夠繼續保住，絲毫不敢有任何侵蝕白雲天職權範圍的意圖。
兩人一番對話，清楚地劃分了責任權限，雙方都很滿意，杜炜逸也打消了長久以來的憂慮。
那個笑臉，就是他的真實心聲體現。
白雲天這麽說，并不是純粹看在舊情的面上，而是實實在在認可了杜炜逸執掌公司行政事務的手腕。
這麽多年，中華制造規模日益龐大，杜炜逸都能遊刃有餘地掌控它。表現出來，就是沒有出過任何需要白雲天才能解決的重大問題。
這是很難得的。
一個大公司，光是人事糾紛就能讓無能的管理者摳破腦皮，更何況還涉及到供貨商、行政管理部門、銷售商、用戶，問題隻會更多。
不出大事，這本身就證明了他的能力。
在市場擴張方面，他也給白雲天交出了一份滿意的答卷。該占的市場都占了，但又不是太貪心不給别人活路，當擴張到一定程度就主動停下步伐，給人家一口飯吃，從而獲得了同行的感激，願意團結到中華制造旗下，而不是到處惹事，給公司招惹是非。
在官面上，杜炜逸與政府相處融洽，即積極配合了政府的一些舉措，該捐款捐款、該修路修路，但又沒有真正犧牲公司的利益。
從各方面來看，他都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管理者！
說這麽多廢話，其實讓白雲天真正信任他的關鍵，還是因爲學習機探測出來，他經過這麽些年的鍛煉，管理才能已經達到了八十九分的高數值！
而他對中華制造的忠誠度竟然達到了近乎于滿分，比對白雲天的97分忠誠度還要高！
就管理才能來說，他肯定不是最頂尖，但卻是對白雲天最合适的選項。
而且他還年輕，現在是八十九，未來進一步提升自己，達到九十八，也不是不可能。
這種成長性，就算是白雲天培育出來的新人，也永遠不可能達到！
新人的思維是固化的。
給他們設定了什麽程序，他們就死闆地執行，有變通，也隻是極小範圍的變動。
把公司交給他們來經營，最終結果，就是給他搞成軍國主義政府。整個公司上下冷冷冰冰，沒有一點人情味，所有人都隻知道死闆地執行命令，卻不敢有任何變通！
這樣的公司，誰也不想待下去。
搞到後來，是個人都會跑。
能夠容忍下來，一直不離不棄留在公司的，隻可能是白雲天和他培育出來的那些新人，其他人全都跑個精光。
就這點人，連生産線都開不起來。
那還玩個蛋！
于情于理，讓杜炜逸來管公司，是他最好，且唯一的選擇。
他理解白雲天、認同白雲天的理想，跟他同心同德，爲了一個理想而願意付出一切代價。
這就最好了。
正當白雲天準備關閉電腦的時候，杜炜逸的頭像又亮了，他冒了出來，發出一行文字。
解開了心頭枷鎖，他也敢在白雲天面前說真話了，開口就直言不諱道：“對了，雲天，有件事我忘了說。對于日本人搞的一般小伎倆，我都有辦法應對，唯有對方埋暗手我很難找出來。要是真要讓對方在我們内部埋下幾個雷，未來一旦爆炸，也多多少少會對我們造成一定的損失，最主要的是拖累我們的發展進度。
我知道你有辦法識别誰是朋友、誰是敵人……
你别否認！
這麽些年，我一直冷眼旁觀，發現所有混進我們公司，别有用心的家夥都被你有意無意地挑了出來，不是不接收，就是将其冷處理，要不就是不讓對方接觸到核心技術。
所以，你肯定有什麽方法，可以判斷出哪些人可靠，哪些人心懷鬼胎。
關于找出暗雷，這事我隻能交給你，不是辦不到，而是效率太低，并且也難免會有漏網之魚
隻有你親自出手，我才放心！”
白雲天笑了。
這算是交心了吧，正常情況下，出于明哲保身的想法，他是絕對不會這麽說的。既然說了，就意味着杜炜逸向他徹底投誠了，願意爲了保守這個秘密，接受他的任何看似嚴苛而不合情理的監視。
聰明的家夥。
白雲天并不想拒絕他的投誠，爽快地敲入一行字：“沒問題！到時候你将人以參觀的名義帶到力波，我會将他們的内褲什麽顔色都給你查清楚，然後交給你一份不留任何隐患、幹幹淨淨的名單！”
找奸細啊，這可是他的拿手活，無非是帶到力波，爲他們做一次免費體檢而已。
倒是有沒有必要将他們剔幹淨，還需要兩人空下來，仔細商量商量！
也許留一兩個暗雷，到某些特殊時候突然将其引爆，效果更好……
白雲天悠然想到。
屏幕上，再次出現一連串笑臉。
随即，杜炜逸的頭像暗淡了下去，再沒說一句話，這次是真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