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期各方面反饋來看,航儀廠幹部職工都是極其抵制合并的。可是最終結果,卻是贊成合并者爲多,而且是多得多,這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杜炜逸激動之下,當即就想去找窦處長表示感謝。
在白雲天的勸阻下,他方才克制住了沖動,沒有馬上過去。等到第二天,他才拉着白雲天,來到調查組辦公的地方,希望與窦處長見面。
這一次,窦處長同意了。
總廠的會議室,比下面分廠的要大得多,其格局,仿照了電視中的布局,上首并排放着兩張矮背靠椅,屬于會議主持人所坐。然後在兩側靠牆各有一排椅子,作爲賓主雙方與會人員的座位。
窦處長就坐在上首左側的矮椅中,依然身形挺拔,隻是面容有些晦澀。
“我很高興,你們在職工大會以前,沒有來找我,沒有給我們的工作增加麻煩。”窦處長的聲音很低沉,還略有點老年人的含混,不注意往往聽不清他說什麽,“所以這一次你希望見一見,我也同意了……”
老頭沒有等待杜炜逸回應,像是自言自語地說着話:“總公司領導将這次的工作委托給我,來的路上,我就在想,我應該以什麽樣的身份,來主持這次工作。”
杜炜逸張了張嘴,發覺對方并沒有與他交流的意思,便又閉上了,恭敬地站在下方,靜聽他的訴說。
窦處長擡起頭,茫然地望着會議室入口上方,似在追憶,又似在思考,緩緩說道:“我想了很多、很久,一直在猶豫不決。後來當火車快到站的時候,我忽然想通了:我不就是兵器工業總公司的一名幹部嗎?我今年都五十多了,再幹幾年就要退休了,還想那麽多幹什麽呢?就算有再多政績,還能讓我再幹五十年?這麽一想,我就知道我該做什麽了!”
杜炜逸心頭一凜,明白了對方爲什麽會在下車時,态度大變。
窦處長的目光收回來,直直地看着杜炜逸。
“在下車的時候,我就決定了,我所做的一切,首先必須以航儀廠全體幹部職工的利益爲根本!”
“那麽這次投票……”杜炜逸忍不住出聲問道。
“既然投票結果是這樣,那就說明絕大多數幹部職工,已經沒有信心再依靠自己站起來。這也符合調查組的判斷:幹部職工從情感上舍不得讓廠子垮掉,但一無資金、二無技術、三無目标,即便此次不合并,最終結果也不會好……”窦處長滿臉的疲憊,臉上的老人斑越加明顯,挺直的身軀也微微有些佝偻,仿佛不堪重負。
杜炜逸、白雲天靜靜地聽着。
他們沒辯解說,航儀廠其實作爲中華制造的股東,是有權參與分紅,從而獲得發展資金。
因爲這無意義。
大家都不是熱血少年,都知道在合并事項達成以前,中華制造絕對不會給航儀廠一分一毫。
窦處長表情淡漠:“你們想要航儀廠的廠房、設備、人、地,我們可以給你們,但是……”
當說到“但是”二字的時候,他微彎的身軀忽然挺直,聲音也變得洪亮起來,雙眼更是閃爍出奪目的光澤,直勾勾地盯着杜炜逸,好似下一刻就要發怒一般,讓杜炜逸在這股不怒自威的氣勢下動也不敢動。
“你們要的,我們可以給!但是,我們也有條件!”他的聲音不再含糊,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您請講,隻要我們能做到的,一定盡量滿足!”杜炜逸早已收起笑容,嚴肅地承諾道。
窦處長微微颌首,伸出一根手指:“第一,航儀廠這塊牌子不能倒!哪怕合并了,你也要給它留下一席之地,我不能讓這個幾十年的老廠,在我手裏丢掉!”
“可以!”
杜炜逸想也不想,立即答應道:“合并隻是資源的整合,我們并沒有想要侵占航儀廠應有的權益。而且作爲股東之一,哪怕是合并了,也必須擁有一個資産管理部門,來管理這個股份。我們會将總廠的辦公大樓留給航儀廠,繼續保留航儀廠的牌子,就算是外面的廠牌我們也不會摘。不願意來中華制造的幹部職工,可以繼續留在廠裏,我們并不幹涉!”
這本是他與白雲天商量之後的結果。
保留航儀廠的牌子,就可以繼續以軍工企業的名義,将一些打秋風的部門擋在門外。
并且與其那些抵制合并的幹部職工,加入中華制造,形成内耗,還不如将他們排除在外。還有航儀廠那些幹部,真的并到中華制造,又該怎麽安置,會不會成爲定時炸彈?
故而哪怕窦處長不要求,他們也會保留航儀廠,不會讓其徹底消失。
留個空殼子,作用更大。
聽到杜炜逸毫不猶豫答應了他的條件,窦處長臉上的神色好看了許多,不再那麽冷冰冰的了:“第二個條件,就是必須要安置好所有的職工,不許辭退任何一個人,包括廠屬的學校、醫院、商場等第三産業職工!那些退休職工的工資、醫療費用,也必須全部承擔!”
杜炜逸猶豫了一下。
這是讓中華制造,來承擔原來國企的責任。
老國企在承擔基本的生産任務同時,也會承擔許多社會性職能,也就是俗稱的“企業辦社會”。派出所、郵局、儲蓄所、幼兒園、子弟校、醫院……等等,各種社會性機構的開支,也全部由企業承擔。
這必然會大幅降低企業的利潤。
國企的經營困境,有很大一部分,也是跟承擔了太多社會責任有關。
杜炜逸接受的是西方經濟學那一套,對此有些并不情願。
“沒問題,所有的廠屬機構,我們全部接收,并且保證全員留用!并且我們還會根據需要,增加這些部門的撥款,将他們搞得有聲有色!”白雲天上前一步,朗聲應允下來。
“雲天……”杜炜逸有些着急。
白雲天看着他,目光堅定而不動搖。
“好吧,我們同意!”杜炜逸拗不過他,隻能很勉強地答應下來。
窦處長聽他提的兩個最關鍵的條件,都得到了解決,整個人也松弛下來。
人員留用,是當前外資入股的最大難點。
合資,在國内并非隻有這一例,而是相當多。隻是很多都因爲全員留用的條款導緻失敗。外資企業堅決不願意支付退休職工的工資及醫療費用,想要将這個包袱推給政府,可是政府若是能解決,還用把廠賣給外國人?
于是談判陷入僵局,直至失敗。
當他提出這一條時,也擔心對方不會接受。
看着做主同意的白雲天,窦處長眼中充滿了溫情,他覺得自己沒有看錯人。
雖然當了老闆,但白雲天本質仍是個愛國青年!
“那我沒有條件了。”對方已經在最重要的地方做了讓步,他也退讓了一步,不再提更多要求。
“但我們也有要求!”
白雲天在杜炜逸詫異的眼光中,直面窦處長,輕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