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着略哥兒身子這樣一偏,似乎要朝着這山坡的下面栽倒,韬哥兒心裏一急,下意識的就伸出手朝着略哥兒那裏拉了一把。
他這一拉,倒是将略哥兒給拉了回來,但他自己卻是沒能站住,身體搖晃了幾下之後,就朝着下面倒了過來。
而略哥兒這會兒也才剛剛站穩了而已,壓根兒就來不及将韬哥兒拽住。
“大哥!”
“夫君!”
“韬哥兒!”
衛芙幾人都不由得驚呼出聲。
雖然這山坡也隻有不到兩丈高,就算摔下來也不會出大問題,但要知道,他們現在可是在半山腰上,就算這半山腰的山勢較爲平緩,但到底也并不是平地,韬哥兒要是真的從上面摔下來,可是止不住去勢的,說不定就直接順着這坡度一路往下滾去了。
那樣的話……
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衛芙想想那樣的場景,自然是不可能無動于衷的。
作爲一個關心疼愛自己的孩子的母親,衛芙又怎麽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兒子在自己的面前摔下來呢?
大概是想要救韬哥兒的心太過急切,衛芙隻覺得心頭一熱,等到她回過神來,就發現自己竟然已經站到了山坡上,而且還在千鈞一發之際,将韬哥兒的手腕給拽住了。
衛芙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
她先前站着的位置離着山坡還有一段距離,更别說那山坡還有些陡,而韬哥兒倒下來,也隻是那麽短短的一兩個呼吸的時間。
在這麽短的時間裏爬上山坡,還拽住韬哥兒的手腕,衛芙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做到的。
當然了,現在可不是追究她是怎麽做到的,而是要怎麽樣将韬哥兒再給拽上來。
韬哥兒雖然隻有不到十八歲,但他生得高,體重可是一點都不輕,就算衛芙另一隻手緊緊勾着梅樹的樹幹,也很快的覺得自己有些拽不動了。
但她卻是不敢松手。
她這要是松了手,那韬哥兒不就得再摔下去了嗎?
要是這樣,那她這樣沖上來又有什麽意義呢?
旁邊的略哥兒這會兒也回過神來了,他想要幫忙,可這會兒在這坡頂之上,他連個借力的地方都沒有,隔着衛芙,他甚至都夠不到韬哥兒的手,要是貿然去拽,說不定他們三個人都會一起掉下去,一時之間竟隻能在旁邊幹着急。
衛芙看着韬哥兒面上的後怕,以爲他是怕了,連忙安慰道:“韬哥兒,你别怕,你不會有事的……”
韬哥兒這會兒,卻是有些恍神。
也不知道爲什麽,當他的身體懸在半空中,隻能靠着衛芙緊緊拽着他的手腕才能不掉下去,當他以這樣的姿态仰頭看着衛芙時,他的心裏,一些早早的就被他埋藏在心底深處的事,卻是又再度翻湧了出來。
就比如……
當初的“衛芙”哄他說要與他捉迷藏,他藏在了那口大箱子裏,卻從天明等到天黑,都沒能等到“衛芙”來找他的事。
他又想起了自己當初的心情。
那時候的韬哥兒才隻有幾歲而已,一個人躲在那箱子裏,最初時還有期待,期待着他的母親能夠快點找到他,有着這樣的期待,小小的韬哥兒當然也就不會覺得害怕。
但随時時間一點點過去,從那箱子的裂口中傳進來的光線越來越暗,直到所有的光明都遠去,隻留給韬哥兒一片黑暗,韬哥兒卻是開始害怕了。
小丫頭們嘴碎,時不時的總是會偷偷聚在一起說些什麽志怪故事,哪怕她們刻意的避開了小小的韬哥兒說,但總也有被韬哥兒聽到的時候。
平時倒也罷了,當韬哥兒一個人獨處,而且還是一個人呆在這黑暗的箱子裏時,聽過的那些可怕的故事自然而然的就浮上了心頭,那些故事裏的群魔鬼怪,就似是自韬哥兒的心中滋生出來了一般,隻讓他覺得無比的恐懼。
在這樣的恐懼之下,韬哥兒連動都不敢動一下,更别提是打開箱子自己走出來了。
除了韬哥兒自己,沒有人知道,那漫長的一段時間,他是怎麽樣撐過來的。
也是從那之後,以前愛笑的韬哥兒就性情大變,變得沉默寡言,一天也聽不到他說上幾句話,要不是還有一雙弟妹要照顧,還真不知道韬哥兒會不會徹底的将自己沉浸在他的世界裏。
那隻箱子,後來雖然被劉總管打開了,但其實一直都存在于韬哥兒的心裏,并将他牢牢的關在其中,從來不曾得到解脫。
這些,韬哥兒從來沒有與其他人說起過。
後來……
衛芙回來了。
韬哥兒當然能夠感覺到衛芙的轉變。
可以說,韬哥兒是三兄妹之中最爲敏銳的那一個,也是他第一時間察覺到了衛芙的變化。
對于衛芙的變化,龍鳳胎都是高興的,他們也很快的就因爲衛芙的真心相待,從而忘記了以前的所有的不愉快,與衛芙變得親近起來。
可韬哥兒,他雖然有所變化,也确實并沒有排斥衛芙,但他卻始終都做不到像弟妹那般的去親近衛芙。
這其中,自然有韬哥兒長久以來形成的性情使然。
但最重要的卻是,韬哥兒其實一直都被心裏的那口箱子關了起來,他一直都牢牢記得,那一日,他的母親,是如何将他留在了那口箱子裏的。
這是韬哥兒心裏的結。
不解開這個結,他是不可能像略哥兒和甜姐兒那樣,毫無芥蒂的與衛芙做一對親密的母子的。
可現在……
看着衛芙那滿臉滿眼的着急與擔心,看得衛芙就算手腕上的青筋都凸顯出來了,卻仍不肯松開她的手,看着她因爲有些無法負擔而變得煞白的一張臉……
韬哥兒心裏的那口箱子,卻是慢慢的在打開了。
他将這半年多,以及從前那十幾年的一切都放到了一起,做了一個比較之後,某些他之前察覺到了,卻沒能理出來的事實,開始在他的心頭浮現。
他看向衛芙,輕聲問:“母親,不是您,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