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涼又癢。
可卓群卻非要堅持着。
他不顧顔面的霸占了整個機器，死活都不肯讓心電圖檢查儀器的電極離開他的身體。
一秒鍾也不行。
爲此，給卓群服務的護士，幾乎難以掩飾她眼裏的厭煩和憎惡。
而卓群也絕對确信。
隻要這個二十幾歲的女孩一走出房門，認爲自己已經離開他的聽力範圍。
肯定就會把他莫名其妙的堅持去跟其他護士賣力的宣傳，把他描述成一個怪人。
然後，或許許多受夠了病人閑氣的小護士們，會一起用輕蔑的口氣好好嘲笑他一番。
至于醫生，雖然出于職業道德和職業素質，把對他的不滿，掩飾得要好得多，幾乎看不出來。
可内心裏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恐怕也會對卓群這樣一個健康人，卻非要占有寶貴重症加強護理單人病房的行爲，痛恨不已的。
如果不考慮卓群是“無冕之王”的職業身份。
甚至還是走了院長的門路，親自獲得的入院許可。
大夫才不會從昨天開始就專門負責給他檢查身體，恭恭敬敬的伺候他呢。
甚至肯定早就建議他去“安定醫院”去看心理疾病去了。
（注：安定醫院，是京城的精神專科醫院）
不過這些情況，盡管卓群自己都明白，他卻隻能厚顔無恥的繼續賴在這裏。
甚至不惜動用自己所有的社會資源，也要醫院爲他提供24小時重點監護的服務。
再怎麽樣，最起碼也要過了今天再說。
不别别的，就因爲這一天是2019年10月11日上午。
如果有不測的事情會發生，那一定就會在即将到來的這個時候了。
“你還好嗎？我的大帥哥。感覺怎麽樣？”
郭身穿一身黑色的緊身衣褲走了進來，十厘米的“恨天高”高跟鞋踩在地闆上，“咔咔”作響。
卷曲的栗色燙發高高的堆在頭上，一口烈焰紅唇。
作爲一個十歲男孩的母親，她現在看着已經不再像是少女了。
但皮膚和身材因爲精心護理，看上去最多不過二十七八歲的樣子。
依然比她的實際年齡要顯得年輕許多。
說白了，其實她現在，就是自己當初最想變成的那種妩媚成熟的女人。
标準辣媽一個。
所以卓群對其習慣性的愛稱，也愈加問心無愧。
“我的大美女，你不用擔心我。我很好，就是有點癢癢而已。”
郭确實成熟了，她原本完全純潔無暇的笑容裏，已經沒有了羞澀，而且能夠摻雜一些狡猾。
“你非要待在這裏不會另有目的吧？說！到底看上哪個小護士了？從實招來。”
卓群立刻大笑起來。
“我不是恭維你，你真的比這裏所有的小護士都有魅力。别這麽沒自信。”
“那你還不回家？我還以爲你已經厭倦我了呢……”
郭終于輾轉繞到了正題，她拉起卓群的手，繼續逗他。
“别鬧孩子脾氣了好不好？我剛剛看了你全部的檢查結果，你的身體非常好。好到我們可以要二胎。”
跟着她把頭伸到卓群的耳邊，吃吃笑着問。
“怎麽樣？你不是一直都很想再要個女兒嗎？如果你現在就跟我回家的話，也許我們很快就會有第二個寶寶了。”
“我……”卓群的聲音驟然停頓。
他的聲音因爲心情激動，而不能連續了，靠清了清喉嚨才再次開口。
“我真的特别想回家，我當然希望我們能再要個孩子。我希望我們會一直相愛、相守，白頭偕老。但那必須是在我安然度過今天之後……”
郭皺了皺眉，滿臉疑惑。
“可……可爲什麽？你一定要在這裏待上一天嗎？你這不好的預感到底是打哪兒來的？”
“你别問了。老婆，總之，就請你原諒我無理由的任性好嗎？就這一次。”
卓群的眼裏充滿了對郭的愛，和對此生無盡的眷戀
他發現自己竟然一下子體會到了那本小說男主人公亨利，雖然了解自己的命運，卻無法對愛人明言的感受。
而或許正是他的眼神成功傳遞了情感的溫度，郭總算是答應了。
她寬慰似的，用手抓住了卓群的手。
“那好吧，我也無條件的寵你一回吧。都說男人永遠是孩子，你這麽成熟的性情，原來也是一樣啊。”
不過，更驚人的事兒還在後面，卓群下面的話才真正讓人大吃一驚。
“郭，我還得告訴你一件重要的事。在我們家裏的保險箱内，最下面一層我放了一份房契，那是《愛生活》雜志社那套四合院的房子。和房契在一起的還有一個中信證券的股票賬戶。保險箱和賬戶的密碼都是你的生日。股票賬戶裏數字很大，大概有兩三億。這裏面是我這些年操作股票不斷賺到的錢。你放心，我每筆的交割單我都保存着，是絕對的合法收入……”
郭果然再次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情急的打斷了他。
“天哪，你不是在講天方夜譚吧。你是說，我們一直都是億萬富翁。真的假的？”
卓群一臉正色。
“是真的，我從來沒跟你說過，是怕太大的财富會攪亂我們的生活。這筆錢是我爲了以防萬一。你記不住也沒關系，反正我在保險箱裏還留了一封信，詳細說明了這些情況……”
“等等，以防萬一？你這話，到底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可能會死。萬一我過不了今天。我的父母和孩子就得靠你幫忙照顧了。我的父母那邊，你每人給他們兩千萬吧，夠他們養老的就好。其他的錢都是你和兒子的。另外，沒有我在身邊。你盡量不要再想我，要去追求你自己想要的生活。否則記憶會把你吞噬成空殼……”
卓群的話引發了郭的極大恐懼。
她手抽走了，捂着自己的嘴，睜大眼睛高叫起來。
“天啊，我簡直不敢相信。你在對我交代後事嗎？你怎麽胡思亂想到了這個地步！聽着，你可真的吓到我了。你、你魔怔了嗎？”
“不不不，我隻是想要你知道，我有多麽愛你。雖然我可能是個靠不住的丈夫，難以再看到你的未來了。但我真的希望你能永遠無拘無束地在陽光下漫步，去享受自由的人生……”
“你别再說了！我不要聽這些。我、我要去叫醫生，再、再給你仔細做個檢查。你不會有事的，絕不會有事的！你等着……”
說着，郭驚慌失措，完全不顧卓群伸出手去的極力挽留，沖出了病房。
可事實卻偏偏證明卓群才是對的。
因爲就在郭離開房間的這一小會兒時間裏，那該死的10點04分到了。
卓群擔心的事情，如期準時發生了。
他的心房再次被命運的黑手剝奪了跳動的權力。
哪怕是大夫和護士因爲聽到了郭恐慌的召喚，從值班室趕過來的很及時。
于第一時間就發現了卓群狀态不對。
而且随機馬上斷然做出專業搶救措施，絲毫不耽誤時間的急救護理。
可一切都于事無補，任何措施完全是無效的。
“準備注射腎上腺素！”
“給我準備電擊！”
“快讓開，快讓開……”
“砰！”
“注意，心室顫動，再加大到三百六焦耳！”
“重複注射腎上腺素！”
“砰！”
醫護人員确實盡力了。
哪怕是在痛苦中，卓群也能看清他們一雙一雙焦急的眼神。
可惜，随着一次又一次的電擊，卓群的身體還是在失去感覺。
忽然，眼前的景象變成重影了。
急救人員的聲音和搶救室的光線也在逐漸逐漸暗淡。
彌留中，似乎聽見了一聲郭悲痛至極的哭喊。
卓群因此想要怒吼，可卻叫不出來。
這次，他更加戀世，一點也不想離開。
可是沒有用。
生命的流逝是無可逆轉的。
他甚至連哭一聲都做不到。
唯一能做的，隻有再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