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書房,冠帶整齊的高明清,看着叔父高泰運,臉色頗不好看。
叔父剛開口的時候,門口廊柱的影子長到越過了門檻,低頭就能看到,現在,卻要夠着頭,才能在門外的地上找到。
“……就我這一匹馬一年的口糧,折算下來,都要合五雙上田的産出(大理國田地的計量單位爲雙、腳、禁、分,一雙爲四畝,一腳爲一畝,一禁爲半畝,兩分爲一禁),照料的馬夫一年的花銷,又當在十貫上下……”
“唉,”高泰運重重的歎了一口氣,“加上前面說的那些開銷,我如今都有坐牛車,或者幹脆走着來議事的打算,”
高明清真是……
他咬牙把頭轉向一邊,一點都不想看這個哭窮哭了一個早上的叔父。
從一開始的一家人養不起,到後來的下人請不起,現在說到連一匹馬都負擔不起,你真是……能要點臉嗎?
你府上馬房裏的那些馬,都是假的?堂弟運煊的那幾匹我看了都心動的寶馬,全都是假的?
其它的不說,你身上挂的任一件零碎,随便拿一樣,哪件不能買上至少十匹好馬?
别說是你家,我高家的旁支,又有誰家連馬都養不起?
能不要這麽過分嗎?能不要說這些會讓先人都蒙羞的假話嗎?
這可是你大侄兒的第一份實權的差事,作爲親叔父,你怎麽能不但不全力支持,還帶頭唱反調?
想到這裏,他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想不到二叔算起賬來,竟然也是行家裏手,”
“不知道的,還以爲二叔不是勸爽(類吏部)爽長,而是萬爽(類戶部)爽長,”
趙福元歎了一口氣,心知這樣的事,一定是繞不開他這裏,沒辦法,誰讓自己負責的是萬爽?
他們這些人,聽着高泰運的那些話,也都覺得荒唐,你堂堂勸爽爽長,居然連坐騎都負擔不起?能不要說這樣贻笑大方的話嗎?
誰不知道,各爽之中,油水第一厚的,就非你勸爽莫屬?
升遷調動必定要花大力氣打點不說,就是暫時不謀求升遷調動之人,一年四季,有誰敢少了對你的孝敬?
不過,高泰運第一個站出來,說了那麽多他們都不好意思說出口的話,他們都是高興的。
沒誰願意無緣無故的就往外掏錢。
雖說那個勞什子慈善總會,是皇後主事,但那既然是大理皇家慈善總會,歸根結底,是屬于皇室的。
何況,聽這意思,這錢交出來,就意味着大家承認都有貪腐,誰願意主動交出這樣的把柄來?
說實話,此時他們還真的都覺得這個平日裏心思挺多的高泰運,真是個好同僚,相國公和兩位公子,倒是有些站在大家的對立面。
“相國公,大公子,”被點到的趙福元不得不開口,“高爽長,實是說出了我們的心裏話,相國公你一向清廉,我們這些做下屬的,自然不能給你臉上抹黑,雖看起來都挺光鮮,深究起來,卻都是各家有各家的不易,”
除高智昌從前的偶像,幕爽(類兵部)高英祥以外,其它罰爽(刑部)爽長張偉進,禾爽(商貿)爽長尹興業,督爽(馬牛倉廪)爽長何定安等,都紛紛開口附和訴苦,或者把高泰運曆數過的那些,如家中久不制新衣、女眷幾年沒添首飾等等三歲孩子聽了也不會信的苦處說一遍,要麽就是像督爽的何定安那樣,說是一直發愁尚未成家的後輩的聘禮嫁妝……
對自己的二叔,再不滿意也得忍讓着的高明清,此時再也忍不住,“父親,皇後的慈善總會,也有對貧寒之家的救濟,兒子以爲,現在就應當向皇後反映,把諸位大人都列入救濟名單之中,”
高泰明皺了皺眉,這個大兒子……
高泰運馬上道“明清,我們相國公府,怎麽能向皇室求援?我們無所謂臉面,但相國公府的臉面,如何能不顧?”
高明清一聽,你既然還這麽說,那得,别怪我不給你面子,他起身向高泰明行了一禮,“父親,既然如此,就由家裏救濟各位大人吧,聽他們這麽一說,兒子心中頗爲不忍,”
“諸位大人都用心任事,爲父親披荊斬棘,卻一個個的養家都難,這說起來,我相府,也就沒什麽臉面,”
高泰運一愣,這話,怎麽能這麽說?
高泰明此時更覺得大兒子這個性,果然要多加錘煉,但卻也沒用開口,他這話,要說也沒錯。
你們一個接一個的哭窮,哦,在我手底下做事,家裏卻一個比一個不寬裕,那不就是在削我的面子?
趙福元辯解道“大公子,我們雖然各家都有各家的難處,但孝敬皇後,無論如何也不能少,隻是,”他看着高泰明,“這卻不像是孝敬皇後,”
高泰明依然沒說話。
有些話,他隻能點一點,他若是說了,比如我知道你們都收受各種孝敬,那就是自己削自己的面子。
成例歸成例,總不好拿到台面上說。
此前對這些成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較真的說,就是失職。
一直也冷眼看着他們表演的高明順道“皇上那邊,包括幾位挂閑職的信苴(皇子以外的諸王),這一次都不會例外,都得捐獻,且數額都會很可觀,各爽爽長更不用說,”
所以,你們這些把着油水豐厚衙門的人,能不意思意思?
你們不好好意思,那我父親在皇上面前,就沒有面子。
“如今皇莊之中,太子殿下身邊,精通做賬查賬的人最多,太子殿下的脾性,我想大家也清楚,一個不好,怕是到時會更不好交待,”
這句就是來硬的了。
他知道,雖然推行大理數字和新式記賬法時都說了,前事不論,但以這些人的脾性,從那時起到現在的賬目,定然也不會幹淨,惹惱了段譽,那哪會有好果子吃?
高泰運看着高明順,好小子,你竟然用段譽來吓唬我們,你究竟是站在哪一頭?
就在大家都等着台階下的時候,高福在門口禀道,“相國公,太子殿下着人送來了書信,”
想着段譽在城門口對自己說的話,高泰明忙道,“遞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