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春歸也随着周圍人一起,擠在皇榜前睜大眼睛看着,剛剛段正淳的聖旨,讓他也很是震撼,很是難以相信。
不論男女,讓所有的孩子都上官學,還一上就要六年,還不收學費,前六年還負責中飯,後三年吃住全包,成績優異的還有獎金……
這樣的事,我大宋朝也做不到,這樣的新政,就是王荊公在位時也不敢提出來。
這并不是錢的問題,大宋養士那麽多,花了多少錢?
讓女娃也上學?那些讀書人怎麽能接受這個?
至于讓所有人家的孩子都上學,還免費上學,這更是想都不用想,同樣也不是因爲錢的問題,而是出于又一個不好訴諸于口的理由。
天下的官職是有限的,進學的人越多,意味着豪門世家子弟将要遭遇的挑戰就越大,甚至會被寒門子弟碾壓……原本的食肉者,怎麽會樂見這樣的場景?
最根本的是,這樣的新政,實質上就等同于在跟滿天下所有的讀書人作對,他們比誰都清楚,若是天下人都能進學,都會斷句識字寫文章,他們又怎麽可能像現在這樣特殊,甚至一任性起來,都可以和朝廷叫闆?
這樣的事,真的是王荊公那麽的拗相公也絕不敢幹。
他一個字一個字的看着皇榜上的那些條文,終于确定自己剛才還真沒聽錯,大理國,竟然還真就定下了這樣的章程。
這會是真的嗎?
想想太子段譽之前那麽評論儒家,剛才那麽評價大理國的儒生,他本能的覺得,王荊公都不敢想的事,這位大理國的太子,還真就做得出來。
旁邊的一個人聽人讀完了上面的條文,不住的嘟囔道“得成個家,得成個家,”
那人他有印象,來得的路上有見過,剛才坐得也挺近,還一樣被段譽點到站了起來,好像是個賣苦力的人。
他完全明白那位爲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成家,是爲了生孩子,有了孩子,就可以免費上官學,将來就可以當官……
因爲這樣的新政,這樣在以前像是做夢一樣的事,現在已經有了可以實現的基礎。
郭老二一邊嘟囔一邊盤算着娶個媳婦成家的花費,快步朝家中走去,此時像他這樣的人很多,而随着他們的離開,京城就像一鍋燒開了誰一樣,各處都沸騰了起來。
雖然并不是所有的人家聽到這樣的消息後,都是狂喜,但确認無誤後,同樣歡呼“皇上萬歲”的人家,還是占多數。
别說是一般人家,就是富貴人家,誰還不喜歡免費的物事?雖然富貴人家對所有的孩子免費進學,不會太高興,但不管什麽時候,不管什麽朝代,也不管是京城還是其它地方,總是一般人家更多。
吳春歸也跟着興高采烈的人群往外走,日頭依然很毒,他卻和其它人一樣渾不在意,看着這像過節一樣高興的百姓,聽着城中此起彼伏的歡呼聲,他又一次感受到了這個在國中,被上到官家宰執,下到平民百姓,都會稱作蠻夷小國的國家,那蓬勃的生機。
他也是第一次因爲這樣的生機,而感受到了威脅。
大理國若是真做成了這樣的事……
該如何向汴梁回報?上官,乃至是皇上看到了我的回報後,會不會有和我一樣的感觸?
哦,還有,段譽剛才說,識字讀書,将不會像以前那樣不容易,這又是什麽意思?
難道這方面他也有辦法?
他滿腹心事的朝外走,臉上沒有了慣有的笑容,走過原本是今天主角的高台時,也完全沒有察覺。
高台另一邊,熙川先生、王顒等都還在,他們一個個的倒并不像霜打的茄子那麽狼狽,都還保持着應有的風度,而且看起來,又在鄭重的商讨着事國計民生的大事,隻是,此時卻沒有一個人再關注他們。
所有人都和吳春歸、郭老二一般,早就把他們忘到了一邊。
連他們自己也都想忘掉自己。
贻笑大方,贻笑大方,臉都丢盡了啊!
之所以到現在還不走,是因爲他們擔心和原本的觀衆一起退場,一定免不了會遭受恥笑。
這場辯論的結果,那還用說嗎?看觀衆們的态度就知道,原本的主角之一,現在竟然無人問津。
可笑的是,不論是個人的,還是集體的設想,一個沒有實現不說,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不說,他們作爲一個整體,不過成爲了這樣一項前所未有,但又深獲民心的新政的一個無關輕重的注腳,還是一個無關輕重的、反面的、若是想起,會讓人覺得好笑的注腳——我們是個笑話。
熙川先生沒有放棄,他此時正緊張的思索着,随着今日之事傳到宋朝,那宋朝,也就回不去——回去也不會有好前程。
後路斷了。
還有什麽機會?
他第一時間就想到,一定不是所有人都會對這樣的新政非常支持,進而想到,那些人恰恰都很有實力很有本事,所以,今天看起來是落了下風,但從長遠來看,說不好能給皇宮裏的這對父子一個更好的好看。
到那時,今日所受的折辱,我一定要加倍讨回來!
王顒和來自宋朝的士子們,此時看起來鎮定,但其實都已經亂了方寸,大多都在翻來覆去的說,“不能這樣,”“不能這樣,”
也不知道他們說的是今天這場辯論的結局,還是大理國剛剛宣布的這項新政,熙川先生反正對此已經不太關心。
他很明白,此後除非是王顒老師那樣級數的大儒親自出馬,不然,就不會給自己帶來多大的實質性的幫助,但伊川先生那樣的大人物,又如何會爲這樣的事費神?
先不說伊川先生自己目前也有些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的态勢,就說他若真知道了大理國的這些事,怕也是隻會覺得好笑,頂多評論一句“胡鬧”而已吧。
他其實還覺得,怕是伊川先生那樣的大儒親自出面,多半也不會有什麽效果,段譽,那真是一個比提出了“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王荊公,還要無法無天的人。
現在看來,他真是一點敬畏心也無,又不學無術偏偏還有一套歪理,想來對伊川先生,也不會有多少敬意。
叫人惱怒的是,段……皇上,竟然對他如此嬌慣縱容,想想,真是任重而道遠。
那麽,相國公府對這項新政,究竟是怎樣的态度?
他認定,這樣的新政,一定不會是相國公首倡,甚至可能相國公事先也不知情,不然,他們怎麽會放任皇上借此大收民心?
所以有沒有可能,再一次得到相國公的支持?
若是不能,首先該去哪些府第裏遊說、走動……
哦,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不關注他們,至少還有柳芸。
因爲熙川先生的遭遇,她的眼圈此時還紅着,但此刻看到熙川先生依然雲淡風輕的站在那裏,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她又非常欣慰,是的,先生這樣的人,又豈會被這樣不公平的遭遇所擊敗?
“走,快走,”芳媽推着她往外走。
她已經認定,徐熙川已經沒什麽路好走,她同時也感受到了危機,女孩子也要進學,這意味着,未來像柳芸這樣漂亮又有學識的姑娘,不會再稀罕。
但若是往好處想,這說不定也是好事,什麽時候都有過不下去的人家,那樣還省了自己調教培育的功夫和花費呢。
隻是,她也不由自主的會去想,若是自己小的時候,這樣的新政就已經推行,那今時今日的自己,會做什麽事,過什麽日子?
至少,不應該會像現在這樣,被很多人明裏暗裏的看不起吧。
“你不要再想着見他,那人,已經沒有前程,”她肯定的道。
“不會的媽媽,他可是熙川先生,”柳芸也肯定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