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譽看起來,模樣着實挺俊,但要說他整個人,那隻有一個詞乳臭未幹。
尤其是他那眼神,是那麽的恬然無害,一看就知道,那是一個被父母保護得很好,怕是沒有讓他接觸一點這個世道的陰暗面,壓根就不知道人間疾苦,相信公平和正義,就像相信佛祖會普度衆生一樣的富家公子。
就他,能做成這樣的局面?
王顒搖頭,在周圍的喧嚣中,他把自己帶來的人都招呼回來,急匆匆的朝客棧走,“王安文那邊,有回信了嗎?”
…………
皇宮前,蘇進賢一早就帶人候着,終于見到段譽爲他老爹特制的那輛皇家馬車,頓時也是兩眼放光,他小心的摩挲着車前那金塑的兩條龍,臉上笑得跟一朵花似的,“殿下,殿下,皇上見到此車,一定會龍顔大悅。”
作爲段正淳最親近的心腹,他這話當然沒有說錯,段正淳見到兒子送給自己的這份大禮,還真是龍顔大悅,和這輛馬車一比,原來的那些馬車,真的是又土又糙,讓他不想再看一眼。
段譽一一給他講解車上的各個部件,還有那些雕飾的含義,其實,所有的一切,不論是車頂上的金冠,還是車前的兩條金龍,還是車身上的日月星辰華蟲藻火粉米等十二章紋的紋飾等等,都在陳述和強調一件事皇權,至高無上的皇權。
再看看段譽自己的那輛,他又一次覺得,這兒子,還是和以前一樣懂事嘛。
這一點,尤其讓他高興!
他坐在車上,在大殿前的廣場上轉了兩圈,那非同一般,隻感受到些許震顫的乘坐感受,更是讓他滿意。
但他下車說的第一句話确實,“你母後那裏?”
段譽心說你這老倌也真夠憋屈的,你都是皇帝了還醬,“母後那邊,幾位貴妃那裏,兒子有另外的準備。”
“這就好,”段正淳帶着兒子,就在一旁的廊庑下坐下,看着他身邊的一幹人等,圍着那輛金碧輝煌的馬車看稀奇。
“信收到了吧,蜀中來人了,”他說,“領頭的,是伊川先生的一位弟子。”
“謝父皇派人告訴我,”段譽道。
“不可輕視,”段正淳看着段譽不以爲意的樣子道“蜀地文風鼎盛,這些年出仕的蜀人與日俱增,在宋朝,蜀黨的實力,已經力壓洛黨、朔黨。”
這一點,段譽昨天就聽何維世他們說起過。
在科舉方面,現在的巴蜀,和他印象中真的很不一樣。
衆所周知,因爲自秦漢起,中原王朝一直在北方建都的緣故,朝堂上的官員,大多都出身北地,但現在,這個可以說是鐵律一樣的狀況,正在發生改變。
促使發生這樣改變的原因,不是他以爲的江南士子,而是蜀地讀書人的崛起,也就是蜀學的崛起,因而也就有了蜀黨。
蜀黨多厲害?
舉個例子,至目前爲止,蜀中先後有蘇易簡、陳堯叟陳堯佐兄弟、王珪等四位拜相,加上蘇轍(蘇轍在1091年起任尚書右丞,宋神宗元豐改制後,尚書左右丞、中書侍郎、門下侍郎,相當于改制前的參知政事,也就是是副宰相),共有五人爲相。
加上雖然仕途不如兄長,但名氣更大的蘇轼,和他帶出來的蘇門四學士黃庭堅、秦觀、晁補之、張耒,及後蘇門四學士李格非(李清照她爹)、廖正一、李禧、董榮……
蜀學和蜀黨,想不發達也難。
當前宋朝的主要鬥争,還是新黨和舊黨,也就是改革派和保守派的争鬥,但放到朝堂上,在宋哲宗登基的前幾年,又主要是蜀黨和洛黨的争鬥。
洛黨的這個“洛”,顧名思義,自然指的是洛陽。
自唐朝就已經奠定自己特殊地位的洛陽,在宋朝時的地位同樣特殊,同樣是陪都,被稱爲西京(除徽欽二帝外的北宋皇陵都在洛陽)。
因爲又和汴梁離得近,所以很多北宋有權有勢的貴族,都會在洛陽置業,在下野或請辭告老後,便退居洛陽。
富弼這樣的本地人不說,其它如文彥博、司馬光、呂公著等,都是如此。
單說這幾個名字,就能知道洛黨的實力,蜀黨能和洛黨抗衡,因此也不難一窺蜀黨的實力。
蜀黨的根基,當然在蜀學,所以蜀中來人,參與這樣學術性的辯論,對他這個發起人來說,自然是額外的壓力。
當然,段譽不太在乎就是,辯論嘛,嘴炮嘛,他有什麽好怕的?
“領着蜀地學子來的,居然是伊川先生的弟子,”他笑道。
段正淳也笑了,“有人認爲,你給他了一個絕好的機會,”
他們之所以笑,是因爲伊川先生程頤,現在雖然被貶到蜀中,卻正是洛黨的領袖,他和蜀黨和蜀黨的領袖蘇轼,不對付得很。
“我和你泰明表哥商量過,想在明日,把陳若等明正典刑。”他輕描淡寫的道。
段譽一驚,“父皇不可,”
他馬上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些過度,但沒辦法不過度,要殺人啊這是。
“兒子知道,父皇您這是爲我着想,但兒子想要的,是堂堂正正的勝利,也請父皇相信,兒子一定會獲勝,所以兒子懇請父皇,在辯論之後,再治陳若等人之罪。”
處決陳若等,自然是爲了給讀書人施加壓力,陳若他們不是挑事嗎,看,殺頭了。
所以,還想出頭嗎?
段正淳看了眼兒子,覺得兒子是真的有些過于仁厚,對上位者來說,需要的時候,拿幾個人祭刀,那不是再正常不過?
但你卻如此抗拒。
一個合格的君主,不能這樣迂腐,嗯,這也挺好,“你啊,”他在段譽的肩上拍了拍,“太過宅心仁厚,”
他忍不住提點道“你要記住,對爲君者而言,隻要是爲了江山社稷,區區幾個人,不值一提。”
段譽并不認爲,自己以後就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爲了大局而犧牲一些個體,但現在的他,對這樣的做法真不可能贊同。
“父皇教誨得是,但兒子這次勝敗事小,無論如何,兒子不想一些人因處決陳若而怨憎父皇。”
段正淳看着段譽,這個兒子,還真是仁孝,“既然你這麽有信心,父皇依你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