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禮賢下士,高明順相信,自己不會比段譽做得差,但像這樣和這些家夥打成一片,他還真做不到。
段譽和這些家夥的相處,有些像他遠遠的看過的,那些胡同裏的窮苦人家,從小一起長大的孩子之間的相處方式,随意得接近任性,簡單得近乎敷衍。
但是,他們的感情卻是真的。
就像段譽和這些家夥現在一樣,他們看來一直是這麽随便,但随便得,卻像是兄弟,還是那種關系很好的兄弟。
這樣的随便,高明順就是和他同父同母的親兄弟,現在也做不到。
不僅僅是因爲,他和兄弟之間,現在多少都有罅隙,更是因爲,從小富養、貴養着的他,行事,總有一套規矩。
那麽,問題來了,按理,太子從小也被很多人教規矩,叫他做任何事都要守禮,爲什麽他現在這麽說這麽做能這麽自然?
難道他已經達到了更高的層次,所以已經跳出了這些還在囿着我的繁文缛節?
問題又來了,太子才隻有十三歲,據信連周公之禮都不曾行過,他還是個孩子啊,怎麽能在待人接物這些方面,比我還通透這麽許多?
難不成,他還真的和大家說的一樣,是天縱之才?
高明順很快又驚訝于大家用餐的情況。
這樣這麽多人聚在一個大殿裏吃飯的情況,他經曆過多次。
論檔次,檔次最高的那種,如正旦大朝會後的賜宴,他都參加了兩次;論人多,父親大壽,兄弟成家,他成家時,那賓客如雲,遠超這裏的百多人。
但這樣這麽多人聚在一起,說像是一家人有些言過其實,但他們之間确實很親密,看起來,就像是知心朋友一樣一起吃飯的場景,他還是第一次見。
吃飯的時候,不止一個人搶其它人碗裏的菜,這樣的事,他是第一次見;這麽些都算是有身份的人,包括太子這儲君在内,吃個飯,還要自己親自添飯這樣的事,他是第一次見;這些身上大多有不低爵位的人,吃起飯來這麽快,還吃得這麽幹淨,他還是第一次見……
到他身上,也有個第一次,看着聽着,不知不覺的,他吃完了送上來的那碗飯,于是,高侍中有生第一次,自己給自己盛飯。
然後,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歡上了那種感覺,很快他就覺得,好像可以再添一次。
把那個念頭按捺住後,他看了看也是空空的盤子,這菜,也很尋常啊,兩葷兩素一碗魚湯而已,府裏的山珍海味配着,娘子小妾伺候着,自己都少有添飯的時候。
這是爲什麽呢?
趙福元沒有他那麽好的胃口,這飯菜,他的肚子真的無福消受,當他看到自己的二兒子,頭也不擡的大口大口的扒拉着,很想沖過去問一句,在府裏,再好的美味佳肴,免不了都要被你嫌棄,現在這樣的飯菜,你爲什麽能吃得這麽香?
更讓他皺眉的是,這個皇莊,真的是跟太子本人一樣,一點規矩都沒有,他越看,肚子裏的氣就越多……
因爲順利把銅坊拿到手,感覺非常爽快的段譽,胃口很好,高明順看到,他竟然去添了兩次飯,這讓其實本就年輕的他,不由得又一次感概,年輕真好啊,不但能吃,還敢吃。
“明順,趙大人,”段譽拿着餐巾認真的擦了擦嘴和手——餐巾紙,他也安排人在做,但成品,一直都達不到他的要求,“稍後我們還要一起學些新東西,兩位可有興趣一觀?”
高明順道:“要學的,可是太子所說的‘科學’?在下向往已久,”
趙福元隻得道:“能聆聽太子殿下講學,下官三生有幸,”
…………
應高明順和趙福元的要求,段譽先帶他們到軍營前那熱火朝天的掃盲識字班那邊轉了一圈,雖然兩位客人對段譽這樣的要求,相當不理解,多認得幾個字,是能讓他們的武藝變高,還是能讓他們把活計做得更好?
他們看不出這其中有什麽必然的聯系。
但那樣數千人聚在一起識字的場面,再一次深深的震撼了他們,火光下,那些士卒和匠戶、莊戶們,那近乎在寺廟内拜佛一樣的虔誠,也都讓他們小小的慚愧了一下下。
因爲這些人讀書識字的目的,比之他們,要純粹得太多太多。
估計在場的那些人中,抱着“書中自有顔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這樣想法的人,是少之又少。
他們習字,就是單純的爲了識字。
高明順也起了個念頭,回京後,是不是在府裏,至少在自己院子裏,也來辦個掃盲班。
但一想要是那些丫鬟侍女,個個都能認得字也能寫得字,從此後院裏怕是更會經常起火,他馬上把這個念頭丢到了一邊。
隻是,在段譽帶着他們朝那邊社區走的時候,他不止一次的回頭朝身後看,盡管他相信,那些參加掃盲班的人,哪怕是以後人人都能寫些文章,也改變不了什麽——都那麽大年紀才開始接觸紙筆,能有什麽大出息?
但那些人虔誠的樣子,總是閃現在他腦海中,有一個念頭,不是太明晰,他隐隐的覺得,那些于學問一道,一定不會有什麽建樹的人,可能比他匆匆一瞥的那些工坊,那些高爐,還要值得自己警惕。
“殿下,”趙福元見段譽心情不錯的樣子,對高明順和自己,也稱得上禮遇,便問道:“不知銅坊那邊的一應官員……”
段譽笑道:“我正想和趙爽長說這件事,你看,這邊這麽多人,我也得找個地方讓他們去曆練曆練,這樣,讓他們再留幾日,帶一帶這些年輕人,之後,我親自把他們送回去,如何?”
看着趙福元臉上變幻的神色,他笑道:“趙大人放心,既然皇上和相國公,都希望我能把銅坊做得更好,我隻會想着銅坊的将來,不會在意它的過去,“
趙福元還是看了高明順一眼,見高明順點頭,知道段譽的這話可信,把那些家夥還留幾天,應該不會是想自己想的那樣,是爲了有時間審訊他們以便拿住把柄,喜道:“下官謝過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