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的時候,高泰明發話了,“智昌,這些日子,你進步很大,爲父很高興,但記住,對任何人說的話,你都要有個判斷,”
這算是爲高智昌他們之前的争辯畫了個句号。
他同樣不贊成段譽的想法。
和高明順一樣,他也不關心那些枝節的問題,但段譽那自下而上的設想,他也是搖頭,表弟,還是太年輕了些。
一個莊子,怎麽和一個國家比?
就大理國的現狀來說,底層民衆的想法,完全沒有任何意義,他最關注的,是各個部落的動向,而好多個部落,目前的動向都高度趨同,那就是,你最好别來管我。
他們都有非常強烈的自立傾向。
這也是他們高家玩了一把篡位又換位後的後遺症,朝廷中樞的權威,已經是赤果果的不再。
這也是他和段正淳一方,雖然各種試探,但最後都攔住了己方陣營裏的好戰派,和平完成了皇位交接的主要原因。
雖然沒有明言,但他們倆都清楚,若是段高兩家來一場大戰,都軍力大損,其結果,一定是一些部落的自立。
這也是爲什麽他這麽急着推行改制,急着化都督、節度爲郡縣,急着把更多的高家人、己方派系的人,推到将來的郡縣任上去,就是爲了更進一步的加強對地方的控制。
段譽所說的那些,了解民衆的疾苦,并以此爲施政的重點,有什麽用?
就是那些部落的酋長、頭領,都不會在乎那些,也就是,即便解決了那些問題,那些酋長、頭領都不會在意。
不是說解決民生疾苦不重要,而是因爲酋長、頭領等在部落裏有絕對的權威,說一不二,因此眼下着眼于他們關心的問題,才是正道。
不過他又說:“表弟所說的,也并沒有沒有可取之處,不過,那得建立在朝廷對地方有極強的掌控的前提下,”
意思是,眼下還不具備這樣的條件。
高明順道:“父親所言極是,再好的方略,也要用對時候,不然,方略再好,也隻能算是亂政。”
高智昌對此頗不以爲然,很想再說兩句,想到大哥剛才玩笑似的話,最終作罷。
可真不好成爲太子的代表,更不好直接反駁父親的話。
高泰明點點頭,“但是,太子确實有很多地方,值得你們幾個學習,”
“他這個說法是好是壞,我們暫且不論,這至少說明,他已經在探索,甚至是已經有了自己的施政綱領,這意味着,他已經站在和爲父一樣的高度來思考問題,”
“隻這一點,他就比你們強出太多。”
他也是有些感概,隻有十三歲啊你,就在認真的想這些問題,并且已經有了結果,看起來還形成了體系,十三歲的時候,我幹了什麽?
他有些想不起來,可以确定的是,和這個小表弟一筆,自己的十三歲,鐵定算是虛度光陰。
“父親教誨的是,”高智昌等先後說道。
隻是高明量卻隐隐有些腹诽,有些事,段譽做可以,二哥明順做也可以,但要是我,真的站在父親你的高度來思考問題,你真的會高興?
他一時有些拿不準,父親這是不是在暗示自己可以和二哥競争,不過,對他來說,這個問題根本用不着考慮,拿不準,那就完全可以認爲,父親是樂意自己和二哥競争一番。
“四弟,聽說太子讓那些匠戶,在那個莊子裏做不少新東西?”他笑着問道。
“是的,除了鐵船之外,太子是吩咐匠戶們在做很多新東西,好些工坊在建,更是準備新建好幾口窯,不過看起來不是太順利,就其中一口窯,我看他們拆了建,建了拆,已經折騰了兩三回……”高泰明談起這個,有些滔滔不絕的架勢。
就像是一個見過大世面的人,給那些一直窩在一個地方的家人講外面的花花世界一樣。
“那個鐵船,聽說是後天就要在海裏試試?”高泰明問道。
“是的,就是在我們休沐結束的那一天,順道劃到這邊碼頭來接人,”高智昌說。
“真的能如此安穩?”高明量忍不住道。
“安穩得很,”高智昌看了三哥一眼,用不容辯駁的語氣說,“那兩艘船,早就在行宮裏的湖泊中用過多次,就連那些劃船不太熟練的宮女上去,也穩得很。”
高明順此時很想知道伯父高泰運的臉色,以及,之前還呼朋喚友的說那天一定要去看熱鬧的他,後天還會去嗎?
“表弟這也是做了些實事,”高泰明道:“盡管目前來看,這并不能派上多少用場,畢竟,一艘全鐵的船,造價定然不菲,但在将來,卻沒準能派上大用場。”
“兒子以爲,太子造出的鐵船,卻也可以說是雞肋,”高明兩道:“國中木材甚多,各船坊也習慣用木材制船,讓他們制鐵船,談何容易?”
“何況,我們都知道,鐵在水裏,生鏽得厲害,真說起來,一艘鐵船的壽命,怕是還不及木船,”
高智昌看着三哥,第一次以一種夏蟲不可語冰的眼神看着三哥,“防鏽,并不是多難的事,三哥你若去武庫裏看看便知道,那些多年前的刀槍劍戟,到現在,依然會光亮如新,”
高明量道:“四弟,那能一樣嗎?”
那些是放在武庫裏,這可是一直要放在水裏。
高智昌已經轉向高泰明,“兒子聽他們說,太子的本意,是用鐵造大船,能用來在海上航行的大船,這兩艘,不過是試手之作。”
高明量差點都忍不住笑出聲來,海船?呵呵。
高明順聽到這裏,都忍不住一曬,造在海上航行的大船?國中哪來的海,莫不是,他真的把洱海當成了海?
但看着高泰明嚴肅的神情,他驟然一驚,太子此言,豈不是說,他已經想好了,将來,一定要奪下一個出海口?
這志向……
這至少是自己目前沒有考慮過的事。
他又一次微微的覺得有些挫敗。
高泰明也沉默了一會,雖然表弟的想法,看起來相當不切實際,但那份朝氣,卻讓他很受觸動。
他舉起酒杯來:“喝酒。”
他難得的和高智昌碰了下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