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的五華樓下,空前的熱鬧。
作爲宣示朝中大事、接見外邦使節、舉行重大聚會的場所,巍巍五華樓,從來就不缺熱鬧。
天複二年1,南诏最後的國王,被前清平官鄭回2七世孫、被尊爲國老的鄭買嗣所弑,并在随後,殺南诏王室八百人于五華樓下。
鄭氏長和國随之建立。
長和國三傳至鄭隆亶時,劍川節度使楊幹貞借故入朝,長和國遂滅,計共三世二十六載。
長和國滅後,尚未能站穩腳跟的楊幹貞,擁立南诏貴胄、長和國清平官侍中趙善政登上大位,稱天興國。
僅僅十個月後,不甘于當傀儡,處處和楊幹貞作對的天興國主趙善政,迅速被楊幹貞所廢,楊氏正式立國,國号義甯。
楊幹貞立國後,暴虐無道,在位僅兩年,便折在自己兄弟手中,其弟楊昭(又說楊明),登基後改元“大明”(是不是又有些懵),楊昭登基的第七個年頭,通海節度使段思平起兵興讨,大義甯遂滅,大理國立。
大理國傳14世158年後,權臣高升泰于宋紹聖元年(1094年)自立,國号“大中”。
不過兩年後——也就是今年,高升泰中道崩殂,段氏複位……
從南诏滅到現在,五華樓上,共升起了六個朝代的旗幟,尤其是自南诏滅到大理立的不過短短三十六年間,竟然經曆了四個朝代,真可謂是暮虢朝虞。
因此,算上兩年前的那一次,不到兩百年的時間裏,五華樓也已經見證了五個朝代的皇室貴胄,人頭滾滾落地的場景。
而這樣的場景,又正是老百姓喜歡看的熱鬧。
今天也是如此,太子大張旗鼓的拘起來的共156位顯貴高官,幾乎把半個城的人都吸引了過來。
無論在什麽時代,人心,總是複雜的。
很多人會齊齊的敬畏、羨慕一些人,同時在潛意識裏,未嘗就沒有期待着那些被敬畏、羨慕的人,有朝一日跌落塵埃,極盡困窘。
太子今日所做之事,就滿足了他們心底的願望。
樓上如何,他們隻見天藍如碧,龍旗獵獵,至于人、聲音,都聽不到,但樓下,并非就沒有熱鬧看。
看登樓處吧,各大家原本都眼睛長在頭頂的那些子弟、管家、丫鬟等,就非常完美的彌補了大家不能看到樓上場景的缺憾。
這些來自各大家,其中包括段氏宗親,以及高家的人,對把守入口的太子侍衛軟磨硬泡,好話說盡,就想上樓去看看,或者哪怕不能上樓,把衣物食水送上去也行。
但不論他們如何懇求、乃至乞求,侍衛們就像廟門口的金剛一樣,半點都不爲所動。
看着這些慣常被人求的人,如此這般的放下身段求人,關鍵是還沒有任何效果,大家的心中真是,那個說不出的舒爽啊!
尤其是那些因爲消息不靈通,沒能目睹太子帶着那100多人,從東邊走到西邊的人,這會真的是眼睛都不想眨一下。
更别說,那些往日裏沒少受這些纨绔禍害的直接間接的當事人,他們是打定了主意,樓上的人不下來,他們就不走。
有沒有可能,太子一聲令下,那些往日橫行霸道的惡少,一會也會被推到樓下,手起刀落,身首異處……
如此樂事,相應的消遣當然也少不了,早有不少小販,靈活的在這動腳都難的人群中自如的穿梭叫賣,各種小食瓜果、茶水老酒……隻要你招呼一聲,很快就能送到你手上。
在偏外圍的地方,聚集的是那些有些自持身份,不想擠到那一鍋粥裏去的人,在他們旁邊,有人已經見機的擺出了桌椅……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沒準等到天黑以後,這邊都能搭起戲台來。
西門校場外濟世堂醫館的大夫吳春歸,就像個悠閑的富家翁一樣,雙手捧在肚前,笑眯眯的繞着五華樓轉,時而跟相熟的人見禮,問起來,隻是說擔心這裏人多,怕萬一有個擠撞,能及時搭一把手。
聽人回他不愧是醫者仁心,他一般都會笑着說,自己原來卻是杞人憂天,太子早就有妥善的安排。
最後,就自然而然的變成雙方一起吹捧太子大才來。
這也是吳春歸覺得疑惑的地方。
要說大理國的這個太子,還真是一個讓他不好說的人。
就說半個多月前,因爲他的墜馬,大理國本已安定下來的局勢,差一點就又翻了天,但這才剛安生多長時日啊,他就突然毫無預兆的來了這麽一出。
這樣一股腦的幾乎把大理國京中有頭有臉的人家、乃至下面一些部落的子弟,都拘了個遍的行徑,在他看來,無疑極爲莽撞,這樣無端生事的行爲,也真不應該是一國儲君所爲。
但你要說他真的沒有一點分寸,好像也不對。
就說道現在,被他拘起來的那些貴胄子弟家中,并無重要人物出面。
段家自己且不說,被打的兩位,可都是高家子弟,還是高家核心子弟,分别爲相國公高泰明和勸爽爽長高明順的兒子,但高家竟然隻派出了兩個管家。
他在做這樣的事之前,是不是就預料到了會是這樣的結果?
另一件事,就是更讓他有些看不懂這個看起來行事莽撞的太子。
他目測,五華樓下,現在至少已經聚集了過萬人,但因爲據說是太子的安排,樓下真的是亂中有序,真看不出來有絲毫發生踩踏的可能性。
不止如此,連這樣的聚集,必然會伴随着上演的那些固定的戲碼,比如偷雞摸狗等,竟然也全然絕迹,就更别說那些總想借這樣的熱鬧悄默動手的人牙子。
這安排,粗看倒沒什麽,細琢磨,也是平常,并無什麽新奇的手段,但結果,卻又真是出人意料的好。
比如,規定了入口和出口;用衙役兵丁爲界,把樓下分割爲一塊又一塊;每隔百步,就有用桌子和車廂擋起來的空地,兵丁們站在圈内、站在車廂頂上警戒,桌旁則坐着穿着官袍的禦醫……
吳春歸大夫還留意到,甚至在周圍,還搬來了六座厚厚的帳篷,從門口的牌子上可以得知,那是供人小解之用……
手段,都是常見的手段,用那些手段的原因,也是稍微有點見識的人一看就明白,但能把這些融會到一起,還能部署好,好像又沒那麽簡單。
吳春歸就不記得,哪怕是在汴梁,在那些不宵禁的日子裏,比如元宵節等,官府的組織,能做到這麽細緻,這麽讓人放心。
他看得出來,兵丁衙役們對這一套也很是陌生,往往不得不按圖示來部署,據說那些圖,就出自樓上的太子之手。
這麽說來,這也是他臨時提出的舉措——這還真是一個讓人費解的人物!
吳春歸大夫慢慢的從入口走到出口,一邊聽着那些民衆的議論,一邊看着那些兵丁衙役的表現,并把所有的這些都記在心裏。
今天的這些,又夠他發出好大一個郵包。
但如果彙總起來,其實又極簡單,就是大理國的這些百姓,對他們的這位此前很是低調,尚處在舞勺之年的太子,很是擁戴。
雖然他們應該也一樣不太明白太子做這些事的用意,但這些事,又确實是做到了他們心裏。
走到離那邊的熱鬧遠了些,吳春歸駐足看着那巍巍的五華樓,一種很不專業,但很強烈的念頭,突然湧了出來:他非常想設法結識樓上那位他看不懂的大理國太子。
他駐足的附近,也是商鋪和茶樓酒肆,這時看起來,都非常的冷清,他目不斜視的從那些樓前走過後,有些忍不住想笑。
看這些家丁長随們用心又緊張的樣子,說不好,大理國好多有頭有臉人家的當家人,當下都聚在這一塊。
就是不知道,這事最終會如何落幕?
他也是真的猜不出來,但他很是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