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陽光依舊和夏日一般燦爛,鮮花依然遍地盛開,遠山近野,仍然是綠樹成蔭滿目蔥茏,但那正由青向黃過度的稻田所渲染的秋意,于無聲無息間褪去了空氣中的暑熱和躁動,一切,都變得溫和清爽起來。
對這個秋天,皇莊裏的各家各戶,都滿懷着樸素而本真的願望,他們期待着稻谷收割以後,能第一次把自家的糧倉裝滿。
這樣的期待,注定不會落空,很多人家從拿到第一份月錢的時候,就在做這樣的打算,現在看來,等到新糧上市的時候,他們的積蓄足夠買來倉裏放不下的谷子。
雖說現在的他們,已經不愁吃喝,但對這些此前日子一直不寬裕,乃至一直很窘迫的他們來說,最讓他們心安的,還是家裏稻米滿倉。
皇莊裏的節奏,并沒有慢下來,在建的工地還沒有完工,新的工地又已經開工,皇莊招來的人越來越多,無論白日還是夜裏,都熙攘喧嚣得緊。
和以前不同的是,得益于不過短短的幾個月裏的積澱,于欣欣向榮勃勃向上中,終于有了些從容的意味。
這從容,就像是随着秋天的到來,夏日的燥熱褪去一樣來得理所當然,沒幾個人能說得清這其中的原委,但沒幾個人感受不到這樣的結果。
對莊民們來說,這從容源自于從來都癟癟的兜裏,總算有了錢,更源自于這份工錢将是長久,将會越來越多。
對匠戶們來說,這份從容源自于在太子的提點下,他們做出了一項又一項讓他們自己都覺得神奇、此前做夢都想不到的成果,源自于因爲這些成果的支撐,而正在興建的一家有一家工廠,更源自于他們中的一些,已經是闆上釘釘的會成爲有品級的官員。
他們的從容,還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他們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擔憂下一代的前途。
他們适齡的子女,全都拜了先生上了學堂,加上會越來越好的經濟條件,他們非常笃定,自己的下一代的日子,一定會比他們更好。
雖然沒有階層躍升的說法,但他們一個個的其實都有這樣的想法……
纨绔們的從容,則要複雜很多。
最主要的,是源自于他們不再像之前那麽渾渾噩噩,好些人都已經有了明确的目标,一時還沒定下目标的,每日也在投身于有意義的工作中,并從工作中獲得滿足感,和發現自己的價值——盡管同樣還沒有這樣的說法。
他們的從容,還來自于和他人的對比。
這幾個月過去,原本一直是被訓斥多餘贊譽的他們,常常發現,往日那些總是品評他們的優缺點,語重心長的教導他們做人的長輩,在好些方面,原來并沒有自己懂得多。
不客氣的說,在現在的他們看來,不少原來需要仰視的長輩,對好多事的認識,簡直幼稚得可笑。
在三驗證過之後,這樣原本讓他們難以相信的事,帶給他們的也是難以置信的成就感。
終于能在不少方面俯視曾經代表着權威的長輩們,不止一個纨绔,終于第一次覺得,自己是真的長大了。
他們的從容,同樣也源自于他們對自己前途絕對的信心,一開始還不太服氣的時候段譽說的那句話,“将來人們在提起你時,不會說你的父親如何如何,相反,大家在提起你的父親時,隻會說他的哪個兒子如何如何,”
不少人對這樣的将來,同樣已經非常笃定。
當然,他們更笃定的是,在将來,人們提起他們時,一定還會說,哦,那是段譽下屬的某某某。
但他們對此并不在意,甚至現在想想都覺得榮幸,這個世界上,有誰比太子殿下還懂得多,有誰比太子殿下還要有辦法,有誰比太子殿下還要品行高潔……
對一直也呆在皇莊裏,都不想回宮裏的四位皇子公主來說,幾個月下來,他們也從容了許多。
他們從容的主要原因在于,目睹皇莊的一系列變化之後——盡管這其中的很對方面還對他們保密,他們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家,也就是皇家的實力,正在穩步,甚至可以說大步提升中。
因爲成長環境和父母的緣故,他們在一些事上非常敏感,也可以說超前的成熟,而皇莊的這一系列變化,就讓他們如同那些即将第一次把家裏的糧倉填滿的莊戶們一樣心安。
盡管對段譽已經和将要取得的成就,他們不是全部都非常樂于接受,但這一系列變化,以及最近的幾次交鋒,讓他們終于不用太憂心在某一天,突然發生一些他們不願意去想的變故。
他們的從容,可能還源于,終于幹脆的抛棄了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在莊裏呆的時間越長,他們便越是明白,無論眼界胸懷才幹學識手段魄力……他們和段譽,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這樣的巨大的差距,不但讓他們再也生不出别樣的心思,還讓他們不由自主的心生折服。
别說,放下後,還真的輕松很多,也從容了很多……
要說,皇莊裏唯一不是太平靜的,是各家送來的那些貴女。
在同齡人中,很多方面,女的一方,總是比男的更成熟。
在那些纨绔們還終日花天酒地渾渾噩噩的度日時,不少姑娘已經對未來有了明确的規劃,當然,囿于這個時代的緣故,她們的人生規劃相對簡單,主要的還是那個說得上是永恒的主題:找個好男人嫁了。
在皇莊裏呆的時間越長,對段譽越了解,就有越來越多的貴女生出原來沒有的心思來:做現在的太子妃,将來的皇後。
然而,也是在皇莊裏呆的時間越長,她們便越是明白,這是根本沒可能的事,太子殿下的眼中心中,隻有董佳那個丫頭片子。
對他們來說,心上人就在不遠處,然而那隻能是别人的如意郎君……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于此了。
她們中的不少人,已經因此後悔來到皇莊,最好,從來不知道有段譽這個人。
據說這些日子,好多姑娘都不抄佛經,改爲反複的寫李太白的那首《秋風詞》,最後的哪一句“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不相識,”大都寫得力透紙背。
爲此,董佳還在百忙之中抽了些時間去關注了一下,看了吉祥和如意拿回來的那些字紙,她有些擔憂的告訴段譽,從上面的一些短句來看,搞不好,這些姑娘可能會破壞他既定的一些計劃。
因爲,在情感上遭遇強烈挫折的她們中的幾位,在極度幽怨、憤懑、不甘、無奈……的情況下,隻要時機契合,那首著名的情詩《十誡詩》,搞不好在某個晚上,就會從某個輾轉反側,夜不能寐的姑娘筆下寫出來。
而她早知道,對詩僧的那些情詩,段譽早有安排——北方高原上一直占據着地利的吐蕃各部,遲早要感受到他們的溫暖,并成爲家裏的一員。
爲此,他們倆都有請個藏文老師的準備——他們猜不到的是,因爲一些變故,這些事,他們很快要着手進行。
段譽對此不予置評,因爲他知道,這樣的時候,自己很可能是多說多錯,也是因爲,此時他的心裏,也并不像其它人那般從容。
一進入七月,他還是不由自主的緊張和擔憂起來,而此時,全國各地的部落首領,已經帶着大批的侍從,大批的賀禮,陸續動身來京,段譽那一系列計劃能否成功,即将見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