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滿瞧着他們窘迫的模樣,解圍道:“多謝将士,這裏的事情便交予我們,再往後便是女眷處所,将士不便入内。”随之揮手示意兩邊丫鬟,“你們且去幫忙。”
丫鬟們自欠身上前,蘇小滿心裏松下一塊大石,卻還提着另一塊。爲此,鄭明要走的時候被蘇小滿攔下,“将士,不知可是要去向将軍回禀?”
鄭明收起慌亂,正色道:“是。”
“你可參與圍剿?”蘇小滿跨前幾步,“若是見到将軍幫我帶句話?”
鄭明躬身埋首,“屬下乃是向副官回禀,不一定見得着将軍,圍剿之事不知将軍安排如何,我等皆是待命。”
蘇小滿微微點頭,“不妨事,若見得到便幫我如何?”
鄭明腰身又低了些,“郡主請說。”
“讓他莫要血沖上腦不管不顧偏要往上沖,小心仔細着,我與望舒在家等他。”蘇小滿說得情真意切,
鄭明遲疑半刻道:“郡主如此憂心将軍,屬下就算見不得将軍,也一定将此話帶去,郡主放心。”轉身即刻便走,汪幼荷快走幾步,連句謝字也沒來得及說。
“郡主,您怎麽也不讓我道個别?”她嗔怪着。
蘇小滿嗤笑,“你啊,今個兒是衆人都忙,否則撞見這一幕,還不知外面傳成什麽樣,女兒家的清譽不想要了?”
汪幼荷吐吐舌頭,“萬事從急,幼荷沒吃沒喝,哪有那個力氣自己走回來?”
此話一畢,蘇小滿一驚,“沒吃沒喝?”再見那張褪去绯紅的臉,确有幾分蒼白,“難怪我瞧着怪,當真清減了許多,你與綁匪周旋也得惜着自個兒的命啊。”她招呼左右,“快,送進去。王媽!”一時情急竟叫了自家的廚娘。
見無人應答,這才想起此時是在張府,“門外的小哥!”她邊喚邊向前,“麻煩叫府上廚娘,幫我這女眷做些吃食,要清淡些。”
“郡主。”汪幼荷大喊,底氣頗足,“我這餓得肚皮空空,且就不要清淡了吧。”她撒嬌。
蘇小滿扭過身,口氣毋庸置疑,“你不吃不喝這許久,一下子吃葷腥的可不行,先來清淡的,休息好,再食。”又對那小厮說:“你去吧。”
“是。”小厮一路小跑往前廳去了。
蘇小滿仰頭望天,漆黑如墨。心下又開始念叨起陸離,每回他和刀槍爲伍的時候,她總牽着一顆心,不論陸離走時多麽信誓旦旦得說:“天下哪有你夫君對付不了的人?”還是忍不住就怕出個萬一。
陸離亦知道這點,所以鄭明托人帶來消息的時候,他嘴角挂起微笑,旁人隻道他自信滿滿。
“将軍此次又要立功,倒是王上必定更加重用您!”一旁的副官一臉谄媚,“兄弟們跟着您當真是祖上積德。”
陸離面露不悅,但沒讓那人瞧見,攤開一卷地形圖,“都布置好了嗎?”
“您放心,村子四處都安排好了人,隻留一個出口。”副官思忖了一會兒,還是繼續問:“不知,您爲何要留個出口,不如來個甕中捉鼈更好?”
陸離斜眼瞧他一眼,淩厲異常,副官即刻閉嘴。像這種隻讀兵書卻不懂審時度勢的人不知怎麽爬上了如今這個位置。怕不是朝堂有靠山?
“報!”有前哨兵打斷陸離的思緒。
他微擡眼眸,“說。”
“前方已經準備妥當,随時可以出動。”哨兵手中舉着四方軍旗,那是陸離讓其收攏上來的,見到旗幟便知時機已到。
“出發!”他一聲令下,駕馬而去,身後是一衆騎兵,隊伍剛行了幾步遠,有黑影從側邊沖将出來攔在陸離馬前,他拉緊缰繩定睛一瞧,似乎是王上身邊的親衛。
“陸将軍,密旨到!”
陸離正要脫缰下馬,那人又說:“王上吩咐了,時間緊迫不可耽擱,将軍不必行這些虛禮,自行去看便是。”
他狐疑着,踹一腳馬肚,馬兒朝前走了幾步,和那親衛的馬兒并齊。密旨中隻幾個字:不可放行。
怪哉!陸離暗歎,出發前所有部署皆是和王上商議過的,便要通過這些散兵遊勇爲餌将所有餘孽一網打盡,現下若放不放行,無疑是打草驚蛇,後患無窮。
“貴親。”陸離拱手,“可否告知,末将從王宮出來之後,可還有誰去見過王上?”他眼神掃過四周,偷偷掏出一錠銀子,和那親衛互換了眼神。
親衛眼神逡巡半刻,将馬兒朝前趕了趕,唇未動卻有聲,“隻見蔺禦史又去過一次。”
當真是那不懂兵法的老兒?陸離氣急,此前面聖的時候,便與他好好分析過厲害,竟還這般自以爲是?到底說了什麽讓王上改了主意?
陸離将銀子遞上,送走親衛,眉頭緊皺,招呼後面前哨兵,“去通知各部,計劃有變,甕中捉鼈。”
“是!”
又對副官道:“你帶剩餘人馬,把口子堵牢,現下來不及通知他們具體事宜,估計多半是趕往那處,須得集中兵力,我離口子進的幾處調兵,你先頂住。”
戰場打仗也常有臨時更換戰術的時候,因此副官沒有多想,隻嘀咕了一句:“早知如此,何必?”
陸離耳尖,聽進心裏,方知現在軍中也不見得對他都是服服帖帖,本能借着這次剿匪的事情穩固軍心,奈何那蔺禦史一意孤行不說,還毀他軍中威信,實在可恨。
他攥緊密旨,卻知道一切已成定局。
月色爲他披上一層銀光,他駕馬而去,隐入夜色。
蘇小滿接到陸離成功圍剿山匪的消息已是次日清晨,她早早便從一夜噩夢中驚醒,披一件錦緞袍子立在窗棂前,見天光一點點亮起來,報信的小厮從院門外一閃而過,去了張大人房前。也顧不得衣冠不整,躲在院門旁偷聽。
“大人,陸将軍歸來,一種餘孽全數關押,王上傳召共商如何處置。”
“好好,本官穿戴好便去。”
小厮離去,蘇小滿又見得張大人派來的張府仆人,“郡主。”
“我知道了。”沒等他說話她先打斷道,“來報信的說的是全數關押嗎?”
仆人作揖,“是。”
蘇小滿晃神,陸離走前和她透露了些,據他當時的推測,這一小股人的最終目标是他,背後必定有人指使,他不是想借着這些人來個假圍剿真跟蹤嗎?怎得現在把人全抓了去?
晨風微涼,吹起披風一角,蘇小滿凜然,回神見仆人還在作揖,忙給了銀錢大發了去,側身便倚在那圍牆之上。
昨夜夢裏陸離被人追殺一幕幕一樁樁那樣真實,再對應今日之事,她心裏總覺得不大好。那些山匪圍剿不幹淨,有一便有二,如此簡單的道理她都想得到,陸離怎會突然改變計劃?
待當晚陸離從王宮趕回張府接蘇小滿回去的時候,她便在他臉上瞧出了端倪,幾次開口想問,卻又憋了回去,陸離這人,若不想說,她問恐怕也會被他三繞五繞的繞開。
于是,蘇小滿當晚隻做了桌好菜好酒又刻意燒了柚子葉水,拉着陸離偏要給他祛祛黴氣,陸離怪她迷信,一邊躲閃一邊說:“小滿,你什麽時候也學這勞什子的東西了?”
“你便跑吧。”蘇小滿氣喘籲籲,“還能跑出這院子去?出了院門旁人瞧見,你陸大将軍的顔面哪裏擺?”
“娘。”陸望舒和陸離沆瀣一氣,父子倆都是不問鬼神的人,“孔夫子都說‘子不語怪力亂神’,聖賢的話總要聽吧?”他和陸離都拿對方當擋箭牌,互不相讓。
蘇小滿喘兩口粗氣,“若不是我身上剛巧帶着那平安符,望舒,恐怕就要跑出去尋你了,這神靈之事多少還是要相信的。”
“母親用其他法子我也能懂。”陸望舒自信滿滿的說,“不過是您隻想得到這樣笨的辦法罷了。”
陸離一把攬過他,“诶,怎麽能這麽和你母親說話呢?你母親這叫純善,人品貴重,你得好好學。”
說是在誇她,偏偏臉上的神色帶着狡黠和笑意,怎麽看着是在譏諷。蘇小滿一揮手将柚子葉扔回木盆之中,“罷了,你們父子愛怎的怎的,我不管了。”說着走進堂内。
父子倆面面相觑,“爹,娘今天脾氣怎麽這麽大?”
陸離擡手要去拎陸望舒的耳朵,“是不是你做了什麽,惹她不快活了?”
“哪有。”陸望舒慌忙躲開,急急撤出好幾步,“我看是爹你不聽話,惹娘不高興了才對。”說着從盆裏拿出柚子葉撣在身上,“其實,娘說得對,不能說這廟裏求來的平安符無用,改日望舒一定去還願。”
他提起還願,蘇小滿立刻想起一件頂重要的事情來,汪幼荷生死未蔔的時候曾經許願要在家中設佛堂來着,就這父子倆的模樣,真要設在家裏沖撞了可如何是好?
想着臉色比之剛才更是不好。
陸望舒見蘇小滿不說話,自知事情不妙,忙道:“母親,天色将晚,柚子葉也用過了,望舒這就回房了。”這是要撇下他老爹獨自逃跑啊?陸離剛要阻止,蘇小滿卻開口道:“好,早些休息。”
陸離看着蘇小滿,“小滿,你可是擔心那撥山匪會故技重施?”
“王上最後究竟打算怎麽處置?”既然他先提及此事,蘇小滿自不打算藏着掖着,将自己的噩夢和心中的擔憂一股腦都說了出來,字字句句都正中陸離關竅處,包括他的不快。
陸離不說話,拉着蘇小滿就往屋内走,剛進門就一把抱着她,“知我者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