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滿看着一衆男子圍在機杼前一籌莫展最後又不得不請教汪幼荷的時候,終于還是忍不住掩嘴淺笑起來。
“既然是你們請我,那我就是師長了。”汪幼荷手持戒尺來回踱步,“王公子,您想先學哪一個?”
王公子擡頭瞧了一眼蘇小滿,認命一般道:“汪姑娘代表郡主,自是您來決斷。”
“那我便不客氣了。”汪幼荷指着梭子,“先平紋如何?”
“勞煩姑娘了。”王公子埋下頭,怕是直想遁走而逃。
蘇小滿搖搖頭,複又看向布坊老闆,他仍瑟瑟發抖未敢起身。怕是被蘇小滿一口回絕了他而忐忑不安着。
“方老闆,生意講究兩廂情願,你莫要聽幼荷那丫頭胡說。”她看一眼張夫人身邊的丫鬟,“去,将方老闆扶起來。”
方老闆顫顫巍巍起身,始終不敢擡頭,“郡主寬仁,小人慚愧。”
“經過此事,還希望方老闆能将和王公子之間的契約處理好,不可短了别人,也莫要被别人占了便宜去。”這亦是蘇小滿一直以來的宗旨。
方老闆連連點頭,“郡主金玉良言,下人記住了。”
蘇小滿眼神逡巡一圈,“方才那位分辨紋飾的姑娘呢?”
方老闆一拱手,“您是說阿念?她是負責接待的茶水下人,因此不在此處。”他沖身後的工人擺手,“去,快把阿念找來。”
“是,是!”工人踉跄着朝後跑,不久就将一女子從那看熱鬧的人中領出來,二人一前一後,來到蘇小滿面前,“郡主,這便是阿念。”
蘇小滿見她手指纖細、白皙,顯然是時常注意保養的結果,說是繡娘都不爲過,竟然茶水丫頭?“你來此地做工多久了?”
同時第一次見大場面,阿念卻顯得穩重,“回郡主話,民女在此地做工半年有餘。”
“半年?”若是真做茶水的活,手定然已經粗糙了,怎麽會是這樣?
蘇小滿狐疑着,但又不想當面拆穿,擔心一不小心又鬧得跪地滿堂,自己也不舒坦,于是又問:“見你對紋飾頗爲了解,是學過的繡娘還是?”
阿念遲疑許久,忽然跪在地上,“民女有冤,望郡主做主!”話一出,蘇小滿尚未說甚,那方老闆倒有些慌張的沖過來,“阿念,你這是作甚,驚擾了郡主,你擔待得起嗎?”
就沖這反應,方老闆也是知情的。
蘇小滿忽就好奇起來,一家小小的布坊似乎藏着不得了的秘密,“我向來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人,但世事講究一個緣,這事既然被我碰着了,必是命裏的安排。”她目光投向方老闆,“方老闆,你說是嗎?”
“是是。”方老闆盯着阿念,卻不敢再說什麽。
“民女是之前東家院子裏專管織布的女使,現在這位方老闆,見東家生意風生水起因此眼紅,使了法子将鋪子奪了去,做了新東家。”阿念一雙眼不卑不亢,說話铿锵有力,反觀一旁的方老闆,停了她的話,神色越來越緊張,豆大的汗珠如水般往下流。
“阿念!郡主面前怎敢胡說,你以前的老東家是自己欠債拿這個院子來抵押,抵押契約還在我房裏放着。”方老闆“撲通”一聲跪下,“小人說得句句實言,望郡主明察。”然後又使喚了剛才的工人去他房裏拿了契約出來,上面白紙黑字寫明了一位喚作連宴向方承德借債以及抵債的字據,末了還有清晰的指紋爲證。
“郡主,這份東西是方老闆将東家灌醉,私自按下的。”阿念又道,“當時在場的東家娘子可以作證,隻是她一個女子抵擋不住,便眼睜睜看着東家的鋪子成了别人的。”
“污蔑!”方承德大喊,“連家娘子是連宴的娘子說什麽自然是幫襯自家的,做不得數,況且這都是阿念的一念之詞,郡主莫要相信!”
蘇小滿目光在二人之間流轉片刻,這個方老闆實在太着急分辨了,定然有貓膩,隻是白紙黑字的東西,她也不可能直接說一句相信誰便信誰,“阿念,你可有能證明自己所言非虛的證據?”
阿念看一眼方老闆,“方承德,我本想念在你沒有将老人都趕走的份上,留一分面子,奈何你偏要走這奈何橋。”她扯開袖子的内襯,從當中掏出另一份字據來,“郡主。”
蘇小滿拿來一瞧,這是一分方承德和他人簽下的字據,上面寫明隻要他能将織布坊變成自己的,并在一個月内将布坊弄得分文不值,就能獲得一筆巨額款項。字據的主家沒有留下名字而是代号,方承德的名字和拇指印倒是赫然擺在上面。
方承德并不知道字據上的内容,伸着脖子想探看,被張夫人的丫鬟擋下,“你個升鬥小民,又是男子怎敢如此盯着郡主看?不怕王上和将軍怪罪嗎?”
方承德慌忙額頭點地,“小人,小人……”他思索片刻又道:“小人是擔心郡主被他人蒙蔽,方才想知道那上面的内容。”
“不必了。”蘇小滿将兩份字據攤開在他面前,“你可以自己看看,這上面的手指印是否相同?”
方承德擡頭一瞧,額頭的汗更甚,“這,這……”他複又指向阿念,“你從哪裏弄來這樣的東西污蔑我,說!”
阿念一笑,絲毫不畏懼,“來源自然是你和那家與東家競争的布坊老闆,他常年尋花問柳,将這東西落在了怡紅院,我去給那裏的姑娘量體裁衣的時候無意中發現的,這才知道你的目的,也就有了這證據!”她看向蘇小滿,“方才見郡主斷案公允,定會爲我東家做主!”
蘇小滿暗暗苦笑,自己又不是官家,怎得今日卻跑到這裏判案來了,“罷了,既然已經管了也不可半途而廢,若方老闆沒有新證據,又解釋不了這份字據,這事我便交由官府,阿念叫上原東家走一趟?”
“是!”
方承德頹然癱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嘴裏念叨的蘇小滿聽不清,但不過就是些怨天尤人的話罷了。
她将此事斷完,見天色已晚,叫上汪幼荷打道回府,走時和阿念說好,會去看看他們東家的手藝,再看要不要約談。
張夫人因爲找到多事的布坊而頗感抱歉,偏叫着蘇小滿去家裏吃飯,她念着陸離卻有不能駁了張夫人的面子,就差汪幼荷回去報信。
張夫人家的飯菜她沒每回都能多吃一些,晚間和張夫人又多聊了幾句,正要從張府回去的時候,迎面遇上了陸離,他風塵仆仆,對着她一陣瞧,“娘子,你沒事吧?”
蘇小滿錯愕道:“我,好好的啊。”
“呼……”陸離洩了一口氣,“真真吓死我了,怎麽在張夫人這裏用飯也不告訴一聲,我一回府他們說你尚未歸,你知道我找了多少地方嗎?”
蘇小滿一怔,“幼荷呢?”
“汪幼荷?”陸離顯然一副沒有見過她的樣子,“竟不是和你一起嗎?”
“糟了。”蘇小滿暗暗責怪自己不該讓汪幼荷一個人回府,“我見天色還算有光,便叫她自行回去給你報信,怎得竟沒有嗎?”
陸離搖搖頭,臉色一沉,“汪幼荷不是個沒分寸的,不會四處亂逛,看來是出事了。”
張夫人聽到夫妻兩人的對話,忙道:“難道是山匪?”
“現下不要亂猜,有人或許知道。”陸離腦子快,一下變想到蔺安元,“小滿,你先在張夫人府上待着,等我稍後來接你。”
蘇小滿想叫住他問一句爲何自己不能回府,然而陸離已經駕馬而去,留下一個背影,“都怪我。”
張夫人攔住她,“汪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你莫要着急,陸将軍出馬定能找到的。”
“嗯。”她雖然不知道陸離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是做事穩重,他必然有辦法,“希望陸離能帶回好消息。”
兩人說着就回了府衙之中。
暗影中,有兩人正在月下對話,個子矮的那個說:“這情況要告訴蔺安元嗎?”
“你沒瞧那個陸離去的方向嗎?恐怕我們回去的時候大人已經知曉,不如繼續在這裏監視郡主的好。”個子高的那個制止道。
另一邊,陸離快馬加鞭趕到禦史府,“咚咚咚”敲響大門,“蔺大人,開門!”已然顧不得什麽禮數。
不多時,裏面出來一位老管家,“陸将軍,大人請您進去。”
二人在廳堂中相見,“陸将軍。”蔺安元作揖道:“不知您深夜造訪,所謂何事?”
“明人不說暗話,大人派來跟蹤的人呢?”陸離四處搜尋,卻沒見到那兩個熟悉的影子,“難道沒有回來禀報大人嗎?”
蔺安元一怔,也開門見山說:“陸将軍,老朽此番隻是爲了給陛下分憂,還望諒解。”
“我若不諒解,此刻就不是在這裏和你好好說話,恐怕你這禦史府都不得安甯。”陸離扯起嘴角,“大人,還望告知家中一位女眷的去處。”
蔺安元眉頭一皺,“陸将軍家的女眷,老朽怎會知曉?我隻命人查探你和郡主的行蹤并未涉及陸家其他人。”這陸離難不成還有養了個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