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哪裏呢?
泥濘小路,道路兩旁的雜草賊心不死地,一次次将寬大的葉片向着路中間探來,渴求更多的空間。
然後,被一次次踐踏在腳下。
破舊的鞋子,發臭的褲子,上半身什麽都沒穿,背後背着什麽?
對了,半捆柴。
我是蔔恩升,一個生在山裏的孩子。
蔔恩升搖搖晃晃着,将背上的柴背得更緊了些。
是的,普通的木柴,是有更多的木刺,在劃過皮膚的時候,很可能會把皮劃破。有些山裏人的背後,時常一道又一道的鮮紅,暗紅。
不過,随着低保的普及,以及建築行業的興起,大多數山裏人都在最貧困的時候下了山,買了衣服,在城市裏面過着漂泊的日子。
雖然很苦,雖然很累,但還能咬牙堅持下去。
可一些真正處于老遠的深山之中,下山不便,或者幹脆就是被當地本也貧窮的政府給忘記了的山裏人,他們的苦,是讓一個哪怕過慣了苦日子的人,都會心驚肉跳的。
一家七八個人,穿的衣服很有可能是捐來的舊衣服,而且還是好幾個人穿一件,其他的時候,就隻能用一些破布,或者幹脆就是别的什麽,來擋住下半身。
相聲《買面茶》裏面有一段,說一家人就一件棉襖子,誰出去誰穿;到了冬天,冷啊,怎麽辦呢?挖土埋人!
對于蔔恩升來說,别人嘴裏的故事相聲,都是他人生最真實的寫照。
他在家裏,排行老幺,不是說他後面沒有弟弟妹妹了,而是生下來的時候,冬天提前了,他的弟弟妹妹凍死了。
凍死就凍死了吧,家裏面還有兩個哥哥,四個姐姐,穿的是肥料袋,出了山了,後來每年都回來一次。
他們回來的那兩天,是蔔恩升唯一能吃到真正算得上是糧食的日子。
平常的話,采到什麽植物,就吃什麽了。
“幺仔。”
走到家門口了,蔔恩升放下柴,看到了他的姐姐。
很多人都用骨瘦如柴,皮包骨,之類的詞來形容瘦,但很多人都沒有見過,真正被餓的人,都是看上去不算太瘦的,肚子甚至都膨脹起來。
那是餓的過了,水腫了。若是這麽下去,人也是會死的。
然而,蔔恩升的姐姐,也隻是斜靠在家旁邊,一雙渾濁的眼,早因爲眼疾看不見東西了,但她還是死死地盯着蔔恩升這邊。
蔔恩升的父母,是近親結合,生下來的孩子,一多半都是有各種病的,唯獨隻有蔔恩升和他出去打工的兩個姐姐,身體還算良好。
到底是爲什麽呢?
蔔恩升看着他的姐姐,知道,她想吃飯,吃白米飯,吃很多很多,吃到不能再吃下爲止。
但是家裏面,已經斷糧三天了。
“姐,我等會給你煮飯。”
蔔恩升将柴扔到了籬笆旁邊,從腰間一個小塑料袋裏抓了一大把米,想了想,又放了一半回去,在鍋裏面加了點水,放了米,拿過柴來。
“火焰”
蔔恩升将柴放進了土竈之中,下意識地朝裏面招了招手,然而并沒有什麽反應。蔔恩升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看了看裏面的柴,從旁邊拿了一塊火石。
火石就是燧石,和鐵器擊打能産生火花,雖然很費力氣,但終究是不要錢的東西。蔔恩升沒有鐵器,隻有一根小小的鐵棒,勉強算能用。
是之前他下山的時候,從廢品站旁邊拿的,本體應該是門栓,或者是别的什麽。
“姐,你等會,飯馬上就好了”
蔔恩升回頭看時,他姐姐早已經斜靠在門外的一處土堆旁邊,死了。
蔔恩升看了良久,走過去試了試呼吸。
死了,确實,已經沒了呼吸了。
蔔恩升已經沒有意外了,他将她抱起,想了想,在旁邊的土堆旁邊放下,将外面的土捧了過來,将她埋了。
等又一個新的土堆立起了,時間已經近傍晚了。
土,竟然比人都重。
忽然,蔔恩升的腦海之中,浮現出了一句話。
人一生的重量,就是那麽輕嗎?
旁邊,他的母親,穿着不知道是哪個小學生的衣服和褲子,看上去有模有樣的,站在他旁邊。
她的一隻眼睛,已經半瞎了。
“爸睡過去了?”
“嗯。”
“你姐過幾天記得把衣服扒下來,家裏面的還能穿。”
兩人好像在讨論天氣一樣,匆匆讨論完了,蔔恩升便将水倒入土竈内,把火熄滅了。
裏面的柴,還有一小半,還能繼續燒,但太浪費了。
黃昏,母子倆,還有蔔恩升的幾個癡呆殘疾的姐姐哥哥們一起,圍坐在一塊大石頭前面。
桌上,擺着幾個破瓷碗,裏面裝着黑糊糊的菜,有一股焦味。
而蔔恩升的前面,是一碗清可見底的粥,而且隻有兩個碗。
蔔恩升作爲家裏面視力比較好的,需要先喂自己卧床的老父親,再喂給老母親,然後依次給自己的哥哥姐姐們喂了,最後才能用這個碗,自己一個人吃。
那幾碗黑糊糊的菜,有一半是他這個給家裏面創造經濟價值的勞動力的特權,另外一半是其他的父母兄姐共享的。
但今天,蔔恩升吃了一點那黑糊糊的菜,心中莫名的煩躁。
人,不該如此窮困,而是應該更好一點的。
爲什麽呢?
蔔恩升呆呆地望着桌子上的飯菜,默默無言。
出去工作的姐姐,每年大年三十都會回來,給家裏面留下八百塊的錢,還有一些衣物之後,第二天又要默默離開。
光是進山裏,就要差不多四五天,兩個姐姐們不願回來,那是自然的。
但今年,卻是隻回來了一個,當他問起爲什麽的時候,得到的卻是一個很嘲諷的答案。
‘她?掃黃的時候爲了把衣服拿上,被捉了。’
當時的蔔恩升,對掃黃這個從未聽過,也從未知道過是什麽意思的詞,産生了仇恨。
非常嘲諷的是,普通的城鄉居民,官員警察,都對黃賭毒厭惡非常,偶爾有興趣的,也隻是因爲它們能給自己帶來政績,或者是爲自己掃清敵人。
但在真正的窮苦人的眼中,這三樣,是他們的命。
是他們養活一家老小的關鍵。
不過近幾年,很多窮苦人,甯願去招惹黑皮(警察的别稱),因爲監獄裏面提供吃住,還會教人謀生的技能,讓人能在城市裏面,一個月就能掙上一千多一些,能讓一家老小,能過得更好。
在2015年以後,最多也就是大學生一個月生活費的錢,在這個年代,卻能養活在山區裏生活的一大家人。
人,到底還是有差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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