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歌半天沒說話。
雖然早料到這對傳說中的帝後很可能有一個不盡如人意的結局,真相卻遠比她想的要殘忍。
而這,都是史書中沒有記載的,這就是仁德皇帝的意願吧,他希望流傳後世的,都是他和文正皇後美好的一面,那些不堪的一面,都被他掩埋在了曆史的洪流中。
他跟文正皇後不是不相愛,隻是相愛的人,不一定适合相守。
劉徐執起茶盞悠悠喝了一口,潤了潤嗓子,道:“而文正皇後臨去前,撐着最後一口氣跟仁德皇帝說了三句話。”
陳歌平複了一下心底的情緒,神情冷淡地看着劉徐。
即便文正皇後之死,跟那樣傳說中的物事之間有着什麽關系,劉徐也說得太細了罷。
仁德皇帝和文正皇後三觀間的不合和争吵,還有後面第三者對他們婚姻的介入,他本可以簡單幾句話帶過,他卻把每一個細節都說得栩栩如生。
陳歌直覺他有什麽意圖,看着他的眼神也忍不住帶上了幾許不耐。
劉徐卻似乎沒看到陳歌神情上的細微變化,伸出三根修長白皙的手指,笑容中帶着幾許慵懶道:“第一句話是,她對仁德皇帝的心意,從未變過,她一直不想讓自己恨他,隻是這一刻,她似乎沒法控制自己的心情了。
第二句話是,她讓仁德皇帝保護好他們唯一的孩子。
第三句話是……”
劉徐頓了頓,看着陳歌,意味深長道:“文正皇後說,她終于可以回去了。”
陳歌眼角微微一跳。
她大大方方地直視着劉徐的眼神,道:“是嗎?聽起來,死亡對于文正皇後來說,也許反而是種解脫。”
她唯一放不下的,也許隻有她跟仁德皇帝的孩子。
先前她跟仁德皇帝之間還沒有第三者介入時,他們間的争執和吵鬧都隻是夫妻間的事情,她相信不管如何,仁德皇帝都能保護好他們的孩子。
隻是後來有了第三者的介入,她開始失去對仁德皇帝的信任,在仁德皇帝把那個女子納入後宮後,她之所以一直沒有決絕地離開,也許就是擔心自己的孩子會遭遇不好的事情。
所以臨死前,她對仁德皇帝唯一的懇求,就是保護好他們的孩子。
是保護,不是照顧。
陳歌可以想象,文正皇後說出這個詞時,心底是多麽絕望。
劉徐見陳歌不動聲色地避開了他的試探,也不急,嘴角微微一揚,道:“某贊成夫人說的,那種情況下,死亡對文正皇後來說,确實是種解脫。
隻是,文正皇後說的第三句話一直讓某有些不解,不知道夫人可知道,這代表了什麽?”
來了。
陳歌在聽到仁德皇帝把關于他和文正皇後生平記事的後半部分藏起來後,便想到,姬無川察覺到了她跟文正皇後之間存在着某種聯系,很可能是那部分文稿中記載了關于文正皇後由來的内容。
聽到文正皇後臨去之前說的三句話,她進一步确認了自己的想法。
那部分文稿中,記載的關于那個世界的内容,絕對不止文正皇後最後那句“終于可以回去了”。
所以,她沒預料錯,劉徐一開始就猜到了她跟文正皇後之間的聯系是什麽,卻一直裝不知道,不停地在試探她。
這隻老謀深算的狐狸。
陳歌微微一笑,道:“連劉二郎都想不通的事情,我又哪裏有那個能耐能想通呢。”
劉徐眉微挑,“夫人可是說過,隻要某把文正皇後之死的真相告訴你,你就會告訴某你跟文正皇後之間是什麽關系。
夫人到現在卻還在故意逃避某的問題,可是想食言不成?”
陳歌直接站了起來,冷聲道:“我說了,我也不知道那句話代表什麽,劉二郎卻說我這是在故意逃避你的問題。
這說明,劉二郎早就預設了我知道那個問題的答案,想來我跟文正皇後之間的關系,劉二郎自己心中也已是有了想法罷。
既然如此,劉二郎還故意問我做什麽呢?”
說完,就要轉身離去。
劉徐一臉認真地聽着她說的話,這時候,忍不住緩緩笑開,仿若感歎一般搖了搖頭,“夫人确實聰慧,好吧,如果某這些天的試探讓夫人不快,某向夫人道歉。
既然如此,某便明人不說暗話,夫人可是跟文正皇後,來自同一個地方?”
周圍的人都怔了怔。
這個問題好生奇怪,什麽叫燕侯夫人可是跟文正皇後來自同一個地方?莫非她們兩個是同鄉?
不就是同鄉麽!這有什麽好隐瞞的?也有什麽好試探的?劉二郎和燕候夫人值當因爲這個問題吵上半天麽?
不過,話說回來,到底是哪個地方的水土那般有靈氣,竟連續養出了兩個震驚天下的女子?
他們好歹把地名說出來,好讓他們以後找媳婦兒,也知道該往哪裏找啊!
陳歌腳步一頓。
她回眸看了微微笑着眼神明顯帶着深意的劉徐一眼,沒說是,也沒說不是,隻道:“劉二郎心中已是有了想法,不管我的回答是什麽,難道能改變劉二郎的想法麽?”
劉徐臉上笑容不變,眼神卻更深了。
見陳歌轉身又要離開,他忽然,輕聲道:“在某心裏,不管夫人是否跟文正皇後來自同一個地方,心性也像文正皇後一般,自由不受拘束。
正是這樣的夫人,才能以平等的眼光看待權貴和平民,願意深入天花疫區,親手爲百姓治病,也能提出科舉選拔官員的法子,讓所有百姓都有機會走上仕途。
也正是這樣的夫人,才打破了世人對女子的成見,收徒弟時不分男女,讓女子也能像男子一般行醫濟世,也願意給一心像男子一般上戰場打仗的女子一個實現自己心中渴求的機會。
這樣的夫人讓某敬佩與向往,然而,難道夫人就願意像文正皇後一般,後半輩子被鎖在深宮中,仿佛折翼的鳥兒,從此失去自由翺翔天空的機會嗎?”
陳歌的腳步,再次頓了頓。
她微微側身看着劉徐,眸色微涼。
她就知道,這家夥不是什麽善茬。
他那麽詳細地跟她說仁德皇帝和文正皇後的事情,定是憋着什麽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