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夜已深,沒有旁的事的話,您先睡一覺罷。”
窗外,突然傳來淩放略顯低沉的聲音,一下子拉回了陳歌的思緒。
銀耳族的所在地在大楚一個叫西州的地方,那原本是屬于司徒群義的地盤,在司徒群義失勢後,西州的城守便占地爲王,自己把西州的城門關了起來,不參與外面的内亂,自給自足。
當初胡人入侵時,是經由司徒群義原來的地盤直達漓河邊上的,後來魏遠派出關燕回帶兵對抗來增援的胡人,胡人退兵後,魏遠就順勢把司徒群義原來的大部分地盤收入了囊中。
隻是,因爲當初司徒群義失勢後,他的地盤内亂不斷,湧現了好幾支勢力,這一年多來,魏遠都在鏟除收複那幾支勢力,暫時騰不出手來統一司徒群義原來的地盤。
這個西州,便是其中一條漏網之魚。
但陳歌也聽魏遠說過,西州城守雖然占地爲王,但不是那種好戰的性子,對百姓也不錯,在他占領了西州周邊幾個州後,西州城守雖然沒有明着表示歸順他們,但十分讨好他們,又是派出使者表達友好之意又是上貢,想來是心知自己終究逃不過被占領的命運,但不甘心,還想多苟一段時間罷了。
而從慶州到西州,緊趕慢趕也要至少十天。
确實就像劉徐說的,他們來日方長。
陳歌眼中流轉過一抹涼意,撩開窗戶看了看外頭漆黑一片的景色。
他們雖然深夜趕路,但晚上也不可能走得太快,馬車不疾不徐地往前走着,确實是很适合休息的速度。
陳歌點了點頭,看了淩放一眼道:“那我先睡一會兒,有什麽事情便立刻叫醒我。”
“是,屬下知曉。”
陳歌放下簾子,摸索着躺了下去,耳邊聽着馬匹往前走時哒哒的馬蹄聲和車轱辘的聲音,突然就想起了正在燕侯府裏熟睡的阿一和小小。
阿一和小小自出生以來,就沒有離開過爹娘,這會兒她跟魏遠都離開了,他們會不習慣罷。
阿一那小子肯定會哭得驚天動地,讓藍衣和鍾娘他們都束手無策,緊張萬分,小小向來文雅一些,但她眼裏含着兩泡淚,哭得小肩膀一抽一抽的模樣卻更引人愛憐。
也不知道,他們要多久才能适應阿爹和阿娘都不在身邊的日子。
等她和魏遠回去,他們都要會走了罷,也許還會喊阿爹阿娘了,隻是到那時候,他們還記得她跟魏遠嗎?
還有魏遠,她這般不跟他說一聲就跑了出來,他肯定會生氣。
她突然明白魏遠當初不讓呂聞他們跟她說他深入胡人軍營的心情了。
因爲太在乎對方,所以連讓他爲自己擔心,都不願意。
陳歌暗暗壓了壓心口的澀意,輕歎一聲,閉上了眼睛。
她這一覺睡得并不好,腦子裏一直做着各種夢,一會兒夢見哭着找阿爹阿娘的阿一和小小,一會兒夢見在戰場上厮殺的魏遠,一會兒又夢見在前線忙碌的王素芸和其他幾個徒弟。
最後定格在她腦海中的,是她先前見過的,在戰火紛飛時滿臉無助迷茫的百姓。
他們抱着自己的行李或牽着自己的家人,随着逃難的人群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着,然而臉上的神情分明顯示出,他們壓根不知道自己能逃到哪裏,到底哪裏,才是能讓他們安居樂業、不用再擔心有戰亂和死亡的所在?
陳歌猛然睜開眼睛,呆呆地看着馬車的車頂,好一會兒才找回了幾分身處現實的感覺。
看着通過簾子透進來的淡淡白光,她知道,外面已經天亮了。
而他們的馬車,也顯然沒有再往前走。
這是在休息?
陳歌讓自己清醒了一些後,便走下了馬車。
外面好幾個人正聚在一起燒火煮東西,劉徐墊了張毯子在地上,悠悠然地坐在一棵大樹下,微微眯着眼睛,似乎正在享受夏日早晨溫和不刺眼的陽光。
陳歌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視線,于是沒看到,察覺到她那邊的動靜後,男人便睜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夫人,您醒了。”
正在不遠處的河邊打水的淩放見到陳歌走了出來,立刻上前行了個禮道:“夫人昨晚睡得可還好?”
“還不錯。”
陳歌撒了個小謊,又環顧了四周一眼,道:“這是在準備早飯?”
“是,人和馬走了一晚上都累了,也是時候休息休息。”淩放頓了頓,道:“現在早飯還沒好,夫人可要先到河邊洗把臉?”
陳歌看出了淩放有話對她說,瞥了不遠處意味不明地看着她的劉徐一眼,點了點頭,“好。”
随即一臉淡定地随着淩放走到了河邊,彎腰做出洗臉的動作。
見已是遠離了劉徐的人,淩放低聲道:“屬下昨天派人去通州查看情況時,讓他沿路跟各州的城守都打好招呼,讓他們準備好一隊可以随時調遣的人馬。
如今對我們比較有利的是,在到達西州前,經過的都是我們的地盤,若是要人增援,随時可以。
隻是,出了黃州後,便不在主公的管轄範圍内了,如果夫人想脫離劉徐的掌控,最好在離開黃州前便做出決定。”
黃州再往前走,便是西州。
從這一晚上的觀察來看,劉徐帶的人雖然不算特别多,但都是精銳中的精銳,很多還是隐在暗處讓人無從捉摸的暗衛。
他們帶的這一小隊侍衛,絕對不是他的對手。
要是他想對夫人不利,他沒有自信能帶着夫人全身而退。
但如果能想辦法跟各州的城守取得聯系,就不一樣了。
雖然他想不通劉徐昨晚怎麽會答應讓他們派人去通州查看情況,但既然他給了他們這個機會,他自是不會放過。
陳歌用手捧了一把清水,潑在臉上,冰冰涼涼的河水頓時讓她頭腦中的最後一絲混沌都散去了,聽到淩放的話,她低笑一聲,道:“你以爲,我們能想到的事情,劉徐會沒有想到?”
淩放皺了皺眉,沒說話。
他确實不知道劉徐讓他們派人出去的用意。
但不管如何,人已經出去了,隻要能跟沿途各州的城守聯系上,劉徐就算帶的是天兵天将,也逃不過他們的重重包圍!
不管怎麽說,他還是希望夫人能盡早脫離險境。
“我們暫時不能動劉徐,至少在确認了何嬷嬷的安危前,不能動他。”
陳歌淡淡道:“而我們派去通州的人回到我們身邊,要十天,那時候,我們早就離開黃州了。”
那厮,就是看出了她無法罔顧何嬷嬷的安危。
他都是算好的。
何況,劉徐又豈是束手就擒之人,就算他們聯系上沿途各州的城守,成功脫離危險,也不一定就能抓住劉徐。
到時候劉徐恢複自由之身,又做出些什麽來,一切豈不是回到了原點?
她這一回親自出來,就是要斬草除根,就是要一次性解決所有問題!
不止是劉徐,還有文正皇後留下的那個,恍如定時炸彈一般的東西。
陳歌眯了眯眸,站了起來冷冷道:“不用擔心,繼續往西州去便是。
也是時候讓劉徐那厮知曉知曉,不是所有人都會被他玩弄在手掌中的,太過自大的人,向來死于自己的無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