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沉默地看着她的男人,陳歌和在場所有人一樣,有些懵,想不通這家夥想做什麽。
讓幾十萬人等他們兩個,有點壓力山大啊。
陳歌忍不住微微啓唇,剛想問出口,手就忽地被他握住,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往前走。
白術微微笑着看着他們的背影,有些無奈,又有些縱容地搖了搖頭。
便這樣罷。
畢竟曆來任何一個盛世,都不僅僅是由男人造就的。
直到魏遠拉着她走到了高台下面,陳歌才意識到他想做什麽,不由得嘴角微抽,一邊暗自嘀咕這男人做事前能不能先跟她打個招呼?一邊不動聲色地調整臉上的神情,力求讓自己看起來不要那麽傻。
站在高台入口處的蕭長風和章嚴見到他們,立刻低頭抱拳。
他們身後站着的軍士,也緊随着他們的動作,低頭抱拳。
明明這裏聚集着幾十萬将士,此時竟都沒有一個人說話,幽靜的夜裏,隻能聽到急劇的河水沖擊翻滾的聲音,馬叫的聲音,和偶爾傳來的火把噼啪作響的聲音。
諾大的天地間,一時竟安靜得讓人心怯,隻是,陳歌又能清楚地感覺到,這樣的安靜裏,蘊藏着一股足以擎天撼地的力量。
魏遠一直沒有松開握着她的手,牽着她一步一步走上了高台,站定,一雙沉肅的黑眸緩緩地掃過下面黑壓壓的人群,忽然“唰”一聲抽出腰間寶劍,高高舉起,鋒利的劍身被月亮反射出刺眼的光芒,聲音低沉而洪亮,“諸位,胡人嚣張成性,欺我大楚無人,凡血性男兒不能忍也,應砍其頭顱,噬其血肉,方可祭奠我大楚忠魂。
犯我國土者,雖遠必誅!”
“犯我國土者,雖遠必誅!”
“犯我國土者,雖遠必誅!”
轟雷般的聲響頓時緊随魏遠其後響起,陳歌無法抑制臉上的震撼之色,她是第一回從這個角度看底下的千軍萬馬,那種排山倒海般的恢弘氣勢,仿佛連大地都爲之震顫,讓她完全說不出話來。
原來,這就是魏遠一直看到的景色。
這就是魏遠的世界。
這時候,魏遠緊握着她的手舉起,沉聲道:“我魏遠在此起誓,不管是爲了我的妻兒,還是所有追随信任我的人,我都會竭盡全力,創造出一個不懼饑餓貧苦,不懼颠沛流離的盛世!
諸君,可願助我一臂之力?”
陳歌猛地轉頭看着旁邊的男人,苦苦塑造了那麽久的淡定面具終是出現了裂紋,流露出一絲怔然和訝異來。
魏遠竟把自己的野心直接挑明了!
雖說這在百姓們心中,早已是一個公開的秘密,但把它挑明與否,意義還是完全不一樣的!
他這般,等于是高調地向全天下的人宣誓,他,要插手逐鹿這個天下最高的權勢了!
從此以後,他不會再虛情假意,不會再束手束腳,更不會任人欺辱,他要強硬地在這個天地間,開創出獨屬于他的時代。
将士們臉上都倏然現出激動興奮的神色。
他們的主公終于下定決心了。
這一天,終于到來!
他們已是等了太久,太久了。
他們紛紛舉起手中的武器,這一回的呼喊聲,比方才還要震天動地,“主公萬歲!夫人萬歲!”
“主公萬歲!夫人萬歲!”
陳歌的思緒霎時被這陣呼喊聲拉了回來,看着底下一雙雙期待興奮在黑夜中異常明亮的眸子,她不自覺地拽緊了自己的裙子,心跳又快又急。
這一聲聲呼喊,仿佛讓她身體裏的血液都沸騰起來了。
她一時忘了所有的不安和擔憂,聽着耳邊久久沒有平複的聲響,感受着身邊人沉穩灼熱的氣息,急促的心跳,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
最後,魏遠牽着陳歌,親自把她送回了馬車邊。
林婉清和藍衣一副沒有反應過來的模樣,這種場面,她們都是第一次經曆啊。
也跟着陳歌他們過來了的蕭長風看着林婉清,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淡笑着道:“小傻子。”
林婉清一怔,便是如今心情複雜,也忍不住微微紅了臉,後退一步,“别動手動腳的。”
隻是,話語中的情緒明顯少了許多活力。
換做平常,她早便仿佛被踩了尾巴的貓兒一般,一邊狠狠瞪着他,一邊跳起來斥責他了。
蕭長風有些心疼,卻故意歎了口氣,道:“無情的家夥,我這回出征,都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就不能給我一些好臉色瞧瞧?”
林婉清嘴角緊抿,心莫名地有些軟,靜默了好一會兒,低聲道:“那……你小心些。”
蕭長風心頭微動,眼神熱切地看着她,内心深處對她的眷戀和從年少時便開始的那種羁絆狂風暴雨一般席卷而來,讓他心裏潮濕一片,隻想緊緊地把她摟在懷中,爲她隔絕一切痛苦和絕望,讓她能真正全心全意地去感受糖的甜美滋味,而不是隻把它當做無望生活中的一絲救贖。
他想保護她,這種感覺從很早以前便植根在他心底,甚至超越了他對她的渴望。
他微微一笑,突然道:“阿清,你可還記得,你九歲那年,我們在浔陽外面的一片小樹林裏玩耍,你在地上撿到一隻剛出生的雛鳥,可是我們找遍了附近的樹,都沒找到鳥巢。
你不願意放棄,一直說要幫小鳥找到家人,否則它太可憐了,我陪着你從天亮找到天黑,可是都沒找着。
最後,你娘派人來催你回去,你急得哭了,哭得很無助很傷心。”
林婉清不知道他爲什麽突然提起當年的事,但臉上也不禁透出幾分懷念來,輕聲道:“我記得,我還記得,我們最終還是沒有給那隻小鳥找到它的窩,後來,我自己給它做了個窩,你還說我做得很醜。”
少女明明隻是在闡述當年發生的事,語氣也沒有指責他的意思,蕭長風卻忍不住輕咳一聲,道:“我提起這件事,是想跟你說,你不要太擔心,也不用覺得無助,我不會讓你像那隻小鳥一樣失去家人,我會拼盡全力,幫你找到你爹,讓你能跟家裏人團聚。”
林婉清的身子微不可察地一顫。
見到少女逐漸變得水霧迷蒙的雙眼,蕭長風垂在兩側的手悄悄緊握成拳,又松開,最後隻是柔聲道:“阿清,等我回來。”
他的女孩,爲什麽能那麽折磨人?
隻是,被她折磨,他向來甘之如饴。
雖然她還不願意接受他,但最痛苦的時候,他都熬過來了,如今他能看着她,保護她,他還要奢望什麽呢?
他最後又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便轉身,大步走回了隊伍裏。
林婉清一怔,下意識地伸了伸手,卻隻握了滿手的空氣,心裏一時也像這虛空的手一般,空落落的。
這種感覺,她之前的人生裏,從沒有過。
一旁的陳歌一直留意着他們的動靜,這時候忍不住笑彎了眼眸。
這種青澀而美好的感情,最打動人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