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周世文還眼巴巴地看着她手中的令牌,林婉清微微一笑,把令牌遞給了他。
周世文鄭重其事地用雙手捧着,看聖物一般看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把令牌還了回去。
林婉清接過,猶豫了一下,道:“周郎君,你打算投身到肅毅伯世子的軍營中,是吧?你能否幫我給我爹帶一封信?
若他真的出征了,便是我們三兄妹回到家,他也不知曉,我擔心他便是到了戰場上還想着我們三兄妹的事,戰場上刀光劍影的,實在容不得一絲分心。”
呂聞不由得看向林婉清,眼中帶着一絲愕然。
周世文現在已是完全相信了他們,一臉嚴肅地點頭道:“放心,張娘子,如果我能成功投到肅毅伯世子軍中,我定會把你的信帶給令尊。”
林婉清彎了彎眼角,道:“那先謝過周郎君了。”
便是林婉清如今做了些簡單的僞裝,依然掩蓋不了五官的清甜秀美,周世文一時有些恍神。
他們阿爹真是方方面面都讓人敬佩啊,不僅能得到肅毅伯世子的看重,生的女兒還那般貌美,她大兄比起她,差得也太遠了。
若他幫他們把信送過去,張校尉一時高興,說不定願意提拔一下他。
他如今位居步兵校尉,他作爲一個新兵,若能得到他的提拔,那可是足以讓人眼紅的好事!
周世文看着他們的眼神一時更熱切了,笑着道:“能幫到你們,我也很高興,我和我内人明天下午才離開,你們在那之前把信寫好交給我便是。”
林婉清應了一聲,又問了周世文關于肅毅伯世子的一些情況,這才和呂聞離開了前廳。
一走到外頭,呂聞便忍不住道:“皇……二妹,你這是……”
呂聞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問出口。
主公跟林家的恩怨,他多多少少了解一些。
當年便是林家把年幼的主公趕出門外,才逼得主公投身軍營。
肅毅伯世子是皇後娘娘的父親,她想聯系上肅毅伯世子的心情他理解。
然而,林家當初那樣對主公,又怎麽可能善待他們夫人!更别說,肅毅伯老早便投靠謝興了。
若肅毅伯世子通過這封信找到了他們,夫人又該怎麽辦?
這時候,他們已是走到了後院。
林婉清哪裏不知曉呂聞的想法,見四下無人,神色認真地看向他,低聲道:“呂副将,你可相信我?”
呂聞微微一愣。
“我不會傷害阿歌,我阿爹也不會,”林婉清緩緩道,臉上帶了些似乎來自遙遠歲月中的傷感,“我知曉,燕侯因爲小時候林家把他趕出門的事,一直怨恨着我們林家。
可是,把燕侯趕出林家,并非我阿爹阿娘的意志!
我阿爹阿娘那時候甚至不知曉燕侯曾經來了肅毅伯府,把燕候趕出去的……是我祖父。
我阿爹知道時,震怒非常,立刻便趕出家門想把燕侯找回來,可是,他找遍了浔陽,都找不到燕侯的身影。
直到後來,燕侯立下戰功,被授予爵位,我阿爹才知曉,他離開肅毅伯府後,竟然去參軍了。”
呂聞聽得驚愕不已,怔然了片刻後,忍不住沉着臉道:“那肅毅伯世子爲什麽不跟主公說清楚?
謝興還沒迫害主公前,主公經常去往浔陽,肅毅伯世子理應有無數機會跟主公解釋當年的事。”
他是在宋國公軍中與主公相識的,那時候,主公已是軍中獨當一面的人物。
隻是,他從認識主公那天起,他就總是孤身一人。
别的将士都有家人,都會春心萌動。
家人和女人,是軍中亘古不變的話題,别管是多大大咧咧的漢子,每次說起這兩個話題,都會觸動他心底最柔軟的角落。
唯獨主公,從來不會參與他們的談話。
說起女人時,他會一臉厭惡直接走開,說起家人時,他隻是沉默地坐在一邊,不管旁人如何盛情邀請他加入,也不置一詞。
有一回,他忍不住好奇,試探地問:“将軍,屬下好像從沒聽将軍說起過将軍家裏的事情,便是軍中難得事務閑暇的時候,也沒見将軍有回家看看的意思。”
何止這樣,他甚至沒見過将軍跟什麽人通過信。
軍中的将士遠離家鄉,往往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往家裏寄一封家書。
走南闖北的商人每回離開前,都會到他們軍營前轉一圈,往往能收到不少寄信的囑托,同時給将士們帶去不少寄托了濃濃情思的家書。
主公微微蹙了蹙眉,隻沉聲道了句:“我沒有家人。”
主公那時候的神情和語氣,他一直記得現在。
他說那句話時,沒有任何悲傷和怨恨,而是帶着一種已是習以爲常的淡然。
那種淡然,卻是顯得他更爲孤寂了,那是一種也許連主公自己也沒有察覺的孤寂。
就像草原中不小心離開了狼群的狼,經過了漫長的旅程後,已是覺得,這樣孤身一人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他不再盼望回到狼群中,甚至,覺得自己一輩子就該這般孤身一人走下去。
直到遇到了夫人,主公才開始一點一點改變,原本那般孤寂冷然的性子,竟也開始逐漸地柔和了下來。
主公這一切變化,呂聞都是看在眼中的。
然而,這時候,皇後娘娘竟然跟他說,主公原本不用忍耐那麽漫長的孤寂?他原本也是可以有關心他的家人,有可以牽挂和回去的地方?
呂聞向來不是一個容易憤怒的人,隻是這時候,他忍不住心頭火起。
他爲主公過往那些孤寂灰暗的日子感到不值!
簡直就像笑話,她還不如說,他們林家從沒有承認過主公的存在!
林婉清是第一回見到呂聞這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怔然了一會兒,嘴裏有些苦澀,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荷包裏的糖,道:“我爹一直想跟燕侯解釋,可是燕侯不願意見我爹,我爹寄過去的書信,也從來沒有回複。
那時候,燕侯雖然時常前往浔陽,但都是聖上有召才回去,每回事情結束,便會立刻離開,壓根不給我爹找他的時間。
後來聖上突然駕崩,燕侯……便再也沒有回浔陽了。
這件事一直是我爹心中的一根刺,我問過爹,要不要我把當年的事告訴長風,讓長風跟燕侯說,但我爹堅持要親口跟燕侯說。
他說,這是他欠他的,他要親口跟燕候說聲抱歉,這件事誰也替代不了他。
我爹在某些方面跟我祖父一樣,倔得讓人受不了,這一點,連我這個女兒也拿他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