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後。
浔陽附近的潭州。
呂聞手裏抱着一大包藥,匆匆地往前跑着。
村裏的人見到他,都熱情地跟他打招呼。
“小夥子,又給妹子買藥了?”
“你妹子身子好點了嗎?也是可憐哦,前幾天浔陽那場浩劫,我們光是聽都覺得恐怖,你們好不容易死裏逃生,你妹子又……唉!”
“祝老頭,說什麽晦氣話呢!張郎君的妹子又不是不行了!人家還好好的呢!”
化名張千的呂聞隻是微笑着一一跟他們點頭緻意,腳下的步子卻一刻不停。
五天前的事情,他隻覺得是一場惡夢,每次想起,都忍不住感謝上天,終究沒有把他們逼入絕路。
那天,他駕駛着馬車,一路沿着樹林裏那條小道往前走,到後來沒路了,他也沒有别的選擇了,硬着頭皮走了一條路出來。
到天黑的時候,竟然還真的讓他們誤打誤撞到了一條位于深山中的村子裏。
夫人一直昏迷不醒,他不敢繼續耽擱,簡單地用黑粉給自己和夫人還有皇後娘娘做了一下僞裝,便下車找了家農戶,給了他們銀錢讓他們投宿,又去把村子裏的大夫請了過來。
對村裏的人,他隻謊稱說他們是住在浔陽的三兄妹,浔陽如今有人起事,他跟兩個妹子在戰亂中好不容易逃了出來,隻是其中一個妹子在逃跑途中,被不長眼的箭矢傷了。
這條村子位于偏僻的深山,外頭的消息總是要隔一段時間才傳到這裏,頗有點獨立于世間的桃源之感,自然對浔陽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幸好這幾年世道一直不好,兵荒馬亂是常事,村子裏的人也淳樸和善,雖然沒聽說浔陽戰亂的消息,還是很快相信了他們的話。
整條村子隻有一個上了歲數的老大夫,但在這條以捕獵爲生的村子裏,這種皮肉傷恰好是這個大夫最擅長的。
呂聞雖然擔憂,但原本也以爲,既然大夫來了,夫人便定然不會有事了。
誰料,老大夫給陳歌把了一下脈後,原本氣定神閑的面容,一下子變得驚詫不已,轉頭就對呂聞劈頭大罵,“你到底怎麽搞的?你可知道,你妹子如今懷着身孕!你竟然還讓她受這麽重的傷!那個孩子如今還沒出事,算是他命硬!”
呂聞呆立在原地,一時沒反應過來。
一旁的林婉清猛地捂住嘴,不可置信地看着床上雙眼緊閉的陳歌。
孩子,阿歌竟然有了孩子……
然而,她如今這種情況,那可憐的孩子還能保住嗎?
呂聞猛地,眼睫動了動,撲上去一把握住老大夫瘦弱的肩膀,原本正低頭研究怎麽給陳歌治療的可憐大夫被吓得身子一激靈,滿目驚恐地瞪向神色沉肅的呂聞。
“大夫,求你了,一定要救救我妹子和她的孩子,隻要你能救我妹子和她的孩子,你要我生生世世做牛做馬,我都願意。”
老大夫:“……”
這家夥怎麽回事?不知道的,還以爲這是他的夫人和孩子。
而且,他要他做牛做馬做什麽?還生生世世,他可不想生生世世都被一個大男人糾纏。
老大夫不耐煩地揮開他的手,道:“行了,現在不是老夫救不救的問題,是看這孩子跟你妹子緣分深不深的問題。”
他又不是神仙,怎麽可能說救就救?
何況這樣一個爛攤子,便是神仙來了怕也隻能聽天由命。
呂聞和林婉清算看出來了,這老大夫脾氣不怎麽好,但确實有兩把刷子。
呂聞雖然心亂不已,也隻能先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隻見老大夫先掏出了一顆小拇指指蓋大小的藥丸,放進了陳歌嘴裏,讓林婉清幫忙撫着陳歌的喉嚨,讓她吞下去後,給她喂了一小杯溫水。
等了一刻鍾左右,他拿起事先準備好的一塊幹淨的布,塞進了陳歌嘴裏,然後按着箭頭,一把将陳歌身體裏的箭拔了出來。
陳歌便是在昏迷中,也受不住這巨大的痛楚,五官猛然皺起,因爲嘴裏塞着布,隻能痛苦地嗯了一聲,就這麽一瞬間,便出了一額頭的汗,額前的發絲黏黏糊糊地粘在白淨的額頭上。
呂聞緊咬的牙關因爲太過用力,已是沒了知覺。
他突然慶幸主公不在這裏,否則他看到夫人這情況,該多心疼。
林婉清按照大夫的吩咐,用在溫熱的濕毛巾,一點一點地擦拭着陳歌額頭上的汗。
那老大夫把箭拔出來後,往旁邊矮幾上放着的鐵盆中一丢,便拿起了一早便準備好的一瓶藥粉,幾乎撒了大半瓶藥粉在陳歌的傷口上。
他撒完藥粉後,過了一會兒,原本鮮血仿佛噴泉一般不停往外湧的傷口漸漸止了血,他這才拿起已經用火消毒過的剪刀,慢慢地剪開了陳歌傷口附近的布料。
呂聞的臉色頓時有些不自然,便是放心不下夫人的情況,還是轉身走了出去。
似乎過了很久很久,房間裏終于響起老大夫的聲音,語調微微拖長,有種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好了,進來罷。”
呂聞連忙走了進去,便見在昏暗的油燈灑下的一片暖光裏,陳歌靜靜地躺在床上,肩膀上的傷已經包紮好了,臉色雖然還是很難看,但一直緊皺的眉頭終于微微舒緩了開來。
那老大夫輕哼一聲,一邊收拾東西一邊道:“接下來的十二個時辰裏,如果你妹子沒有出現發熱、傷口潰爛發炎或身體痙攣的情況,便算撿回一條命了。
她的傷口前期一天需要換兩次藥,等傷口開始結痂了,便一天換一次。
一會兒老夫給你開兩個方子,一個是治療傷口的,一個是保胎的,治療傷口的一天喝兩服,保胎的一天喝一服。”
呂聞連連應是,努力地把老大夫的話一字不落地記在腦子裏。
聽他說的,他們的小少主應該還好好地在夫人的肚子裏。
雖然夫人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但他也不希望他們全軍上下盼望了這麽久的小少主,還沒來得及見到這個世間便離去。
否則,他隻怕這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沒有保護好夫人和小少主。
若是主公知道了,又該多麽痛心。
到晚些的時候,陳歌也醒了。
聽到床上的動靜,林婉清和呂聞立刻湊了過去。
“夫人!”
“阿歌!”
陳歌的頭還是有些暈乎乎的,迷迷蒙蒙地看着他們。
這是在哪裏?她記得,他們應該正走在地道中逃離皇宮,走着走着,她似乎眼前一黑……
陳歌猛然睜大眼睛,輕輕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幹涸嘶啞得可怕,“這是哪裏?”
“阿歌,我們逃出來了,你身上的傷,也已經處理好了。”
林婉清輕輕握起她的手,猶豫了一下,道:“阿歌,你可知道,你有了一個月的身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