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鍾娘在前面熟門熟路地帶路,一邊走一邊忍不住感慨。
她從沒想過,有一天夫人能在陳家這般挺直腰杆,揚眉吐氣。
想起方才陳仕賢和苗雪嬌那一臉吃癟的表情,她就爽快,又想起夫人和老夫人先前受過的苦,心裏就隻剩下感慨了。
以後,夫人和老夫人定會越過越好的!
因爲陳家一直把陳歌母女倆當做外人,也向來不怎麽關注她們,當初原主和她阿娘搬進來後,就被随意地丢到了角落裏的一個小院子裏,全部的面積加起來還不如陳芯悠的一個書房。
鍾娘把他們帶到了那個院子前,人還沒走進去,就忍不住紅了眼眶,揚高聲音道:“夫人,娘子回來了,娘子回來看您了,夫人……”
她邊說邊率先跨進了房間裏,整個人忽地一頓,下一息便有些無措地快速圍着這個不大的房間轉了起來。
“夫人?夫人!”
陳歌心裏一咯噔,因爲預感到了什麽,也快步走了進去。
剛踏進這個房間,她就感覺到這個房間裏充斥着一股子沒有人氣的死寂,房間裏的東西擺放得整整齊齊,上面覆蓋着一層淺淺的灰,顯然已是有一段時間沒有住人了。
鍾娘找了一圈沒找到人,早已慌得六神無主,走到陳歌面前着急道:“娘子,奴找不到夫人,這怎麽辦好呐……”
這時候,魏遠也走了進來,站在陳歌身邊,環顧了一下四周,道:“嶽母應該沒事。”
陳歌也點了點頭。
若是她的便宜娘親出了什麽事,陳仕賢他們早便不敢見他們了,又怎麽會還特意站在門口迎接他們。
“燕侯,十三娘!”
門外傳來陳仕賢的聲音,随即便見他匆匆跑了進來,先是倚着門口呼哧呼哧地喘了兩口氣,才道:“前幾日弟嫂身子不好,大夫說這個房間陽光透不進來,對弟嫂身子恢複不利。
某跟某夫人心裏焦急,便讓弟嫂搬去了東北角的玉清堂裏,玉清堂坐北向南,最是适合養病。
方才某一直想跟你們說這件事,無奈……”
他原本想抱怨燕侯完全沒給他機會說,然而乍然碰到他冷厲的眼神,又吓得咕咚一聲吞回去了。
“是嗎?我嶽母在貴府住了這麽多年,你們終于發現了這個房間對她身子不好,也是難得。”
魏遠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帶路罷,我夫人該是十分憂心嶽母的情況了。”
陳仕賢連忙站直身子,有些赧然地輕咳一聲道:“燕侯和十三娘随我來罷。”
接下來,陳仕賢在前面帶路,魏遠和陳歌在後面跟着。
陳歌不自覺地一直盯着陳仕賢竹竿般的背影。
在原主的記憶中,玉清堂是陳家老夫人以前的住所,兩年前陳家的老夫人身子不好,回了鄉下調養,便空了出來。
因爲是給陳老夫人住的,那個院子的各項配置自然都是頂好的。
陳仕賢和苗雪嬌把她的便宜娘親安頓到了那邊,可是因爲知道他們今天要來,故意做給他們看的?
可是,也不對,瞧方才那個房間的情況,裏面至少有一個月沒住人了,一個月前,他們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去浔陽。
他們這是早便存了讨好她和魏遠的念頭?
胡思亂想間,玉清堂到了。
那裏光是外頭的院子,便比他們先前住的院子大,裏面四處都是綠植盆栽,可以想見春天的時候,這裏一定是綠樹成蔭,百花燦爛。
陳仕賢一直把他們領到了房間前,卻見那裏,有兩個婢女正守在門口,見到陳仕賢,立刻福了福身子道:“郎主。”
郎主,便是家中仆人對一家之主的稱呼。
陳仕賢點了點頭,道:“馮夫人怎樣了?”
她的便宜娘親,便是姓馮。
看起來較爲沉穩的那個婢女道:“馮夫人知曉今天十三娘和她的夫婿會來看她,樂得不行呢,從早上醒來便在房間裏等十三娘,這會兒該是在書房裏看書。”
陳仕賢又點了點頭,問:“馮夫人今天喝藥了嗎?”
那婢女笑了笑,“郎主放心,馮夫人在這方面一向很自覺,有時候還沒到喝藥的時間,就要提醒奴婢們呢,就擔心自己身子沒養好,十三娘回來後會惹她擔心。”
陳歌聽得一怔,心裏突然有些酸。
不管原主如何,這個母親,都是一個合格的母親了。
陳仕賢道:“做娘親的,自然是挂心女兒的。你進去通報一聲吧,十三娘和燕侯來了。”
那婢女不自覺地暗暗打量了陳歌和魏遠一眼,應了一聲,轉身便進去了。
很快,裏面就傳來案幾被觸碰的聲音,緊接着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一個身材消瘦面無血色的婦人很快從房間裏走了出來,見到陳歌,她眼裏快速湧起淚水,情難自制地快走兩步緊緊握住陳歌的手,哽咽着道:“孩子,我的孩子,娘終于又見到你了……”
她穿着一條有七八成新的藕色繡并蒂蓮裙子,在原主記憶中,她隻會在過節時穿這條裙子。
臉上還化了妝,顯然爲了這次見面精心準備過了。
因爲太激動,她說的話有些語無倫次,無非都是表達自己對女兒的深深思念和再次見面的激動。
陳歌一直微微笑着,靜靜地看着她說,直到她的情緒稍微平複下來了,才道:“娘,你身子不好,不好一直在外頭吹風,我們進去後再說吧。”
馮碧月看着女兒婉約清麗的笑容,微微一愣。
陳歌仿佛沒看到她的異樣,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邊的魏遠,道:“這是我夫君,魏遠。
娘,咱們難得來一回,你總不能讓我們一直站在門口罷?”
“唉,歌兒說得是,說得是,都進來說話罷。”
馮碧月有些不敢直視自己這個氣勢過于迫人的女婿,連忙拉着陳歌,便招呼魏遠往裏走。
“燕侯,請進,我今兒個特意親手做了些歌兒最喜歡的紅棗糕,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吃。”
“有勞嶽母了,都是一家人,嶽母直呼我的名字便是。”
魏遠在馮碧月面前有意收斂了自己的氣勢,盡量語氣溫和地道:“不介意的話,您可以叫我阿遠。”
馮碧月沒想到自己這個看起來不好親近的女婿對自己竟如此和顔悅色,臉上的無措消散了些許,露出一個柔和的笑意道:“阿遠說得是,咱們一家人也不用太拘束,你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便是。”
馮碧月畢竟是一手把自己女兒帶大的,性子溫柔卻不軟弱,反而落落大方得很。
魏遠這短短的幾句話,她就聽出了他對自己女兒的重視,心裏自是快慰無比,臉上也比方才多了些血色。
把他們帶到榻邊坐下後,她仔仔細細地打量了這對小兒女一眼,似乎又是微微一怔,但很快收起那抹怔然,微笑道:“見到你們如今這麽好,娘就放心了。
歌兒,當初你出嫁時,娘身子不争氣,沒能送你上花轎,娘還以爲,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
面前的歌兒,跟以前的歌兒差别太大,太大了,大到方才她竟然覺得,這不是她的女兒。
可是,這怎麽可能呢,她便是認不出這天底下所有人了,也不可能認不出自己女兒。
“娘,你胡說什麽,你這輩子還長着呢,怎麽可能見不到我。”
陳歌嗔了她一眼,從鍾娘手裏接過了昨天在尋物齋買的字畫,放到矮幾上推到馮碧月面前,笑道:“娘,這是夫君特意買給你的見面禮,你打開看看。”
馮碧月一愣,接過女兒遞過來的木盒,輕輕打開,拿出了裏面的畫卷。
當她展開看清這是什麽畫時,她一臉掩不住的訝異,“這是……”
“這是懷真和尚當年給仁和皇太後畫的畫,我聽歌兒說您喜歡書畫,便準備了這幅畫當見面禮,不知道娘喜不喜歡。”
她何止喜歡,簡直被驚吓到了。
懷真和尚是何許人物?便是以前丈夫和兒子還在世的時候,她都不敢奢望看到這種人物的真迹。
她連忙小心翼翼地把畫重新卷了起來,放回木盒子推了回去,“這也太貴重了,這……”
魏遠微微一笑,“銀錢是小事,重要的是嶽母喜歡,這代表了我的心意,嶽母若是不願意收,我倒要擔心嶽母是不是對我哪裏不滿意了。”
魏遠大多數時候都是不苟言笑的,也因此他極少數露出笑容的時候,都會給人一種受寵若驚之感。
陳歌不禁看了他一眼,突然感慨,到底是小時候被衆星捧月的貴公子,對着長輩的魏遠跟她以前認識的魏遠,又不太一樣。
魏遠這樣說了,馮碧月不收也隻能收,但感覺出他對她的重視,她還是很高興的。
還是那句話,女婿越重視她,便代表他越重視她女兒。
把木盒小心地交給一邊的婢女讓她收起來,她才道:“阿遠這樣說,我也隻能收下了,下回千萬别買這麽貴重的禮物了,便是有銀錢也不是這麽花的。”
陳歌不動聲色地看了看守在馮碧月身旁的三個婢女,微垂眼簾,笑着點了點頭。
心底卻忍不住心潮起伏。
以前,原主母女身邊除了鍾娘、藍衣和馮碧月身邊的一個老人紅桃,再沒有一個婢女,陳家也完全沒有給她們配仆婢的意思。
然而,今天從她見到馮碧月起,她已經在她身邊見到五個婢女了。
便是陳芯悠這樣的陳家嫡女,身邊慣常服侍的婢女也就四個。
就算陳仕賢有意讨好她跟魏遠,馮碧月身邊的婢女,也未免太多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