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顧君正站在刁亦男的面前:“大哥,你好歹說一句啊。”
“對你,我無話可說。”刁亦男搖了搖頭,不過臉上不是失望,而是鼓勵的表情。
顧君一把拽着刁亦男的手:“大哥,你真的必須說幾句,一會可是咱們的殺青戲。你可是導演,要是一句話不說,不是讓人以爲自己是個鹹魚嗎?”
皺着眉頭的刁亦男揮了揮手。一副嫌棄的樣子:“有沒有人告訴你,你真的很煩人,有這個精力,一邊去想想戲成不成?”
“你要真的不說,我跟你翻臉了啊。”
“來來來,你給我翻個看看。”刁亦男後退一步,把舞台讓給顧君。
氣的顧君差點就想把手裏的劇本給甩了。
剛才的交流不是他跟刁亦男産生了糾紛,而是劇情上的交流。
雖然挺像武行鬥的前戲,但真的是很正常的交流。
如何跳好張自力最後的舞蹈,是顧君必須要面對的現實。
劇本上是這麽寫的:張自力走進舞廳,聽着有旋律的音樂,情不自禁的跳起了舞。
怪異、醜陋的舞蹈像慶祝又像掙紮,佝偻的身軀表達孤獨。
荒誕的現實呈現出蒼涼。
看看,這是人寫的劇本嗎?
原本顧君以爲劇本雖然是這麽寫的,但臨拍攝前的刁亦男肯定會說一說具體的執行。
但顧君低估了刁亦男,他隻是扔給顧君三盤九十年代的迪斯科的碟,撂下一句:“多參悟,我相信你。”
wtf?顧君隻想指着刁亦男的鼻子問一句:你是魔鬼還是秀兒。
半個小時後,幕後工作全部準備就緒,刁亦男拍了拍顧君的肩膀:“你就按照自己的想法來,不要考慮其他,包括我的意見。在某一方面,你距離張自力的距離,比我跟張自力還要近。”
“老子信了你的邪。”
眼皮快要翻出天際的顧君站在舞廳最中央的的鏡頭底下。
從頭到尾不曾換過的皮衣,腦海中浮現出無數舞蹈的身影。
但顧君卻覺得每一個舞姿、每一場節奏都不是他想要的。
洗衣店轟鳴的滾筒聲,滑冰場的音樂,舞蹈教室練舞的衆人的腳步聲,交流聲。
還有收音機裏響起的70年代的歌曲《向往》。
強烈的旋律響徹整個歌廳。
【夢鄉,你站在我的前方,擋住我的方向;】
【夢鄉,聽起來多麽迷惘,我卻不彷徨;】
【每當我走進夢鄉,你在我身旁;】
聽着這讓人蠢蠢欲動的歌聲,顧君的身體跟着韻律搖擺起來。
閉着眼睛的他随意的揮動、晃蕩的着身體,轉圈,完全就是那種随心所欲的放縱。
在哈兒濱的三個月的過往就像剛剛發生一般的從眼前一閃而過。
一幕幕高興的、悲傷的、苦悶的、不甘的、憤懑的、猶豫以及對自己的鄙夷、看輕。
甚至好像還有一種好似幸福的感覺。
五分鍾,十分鍾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
顧君還在手舞足蹈着,此時的他已經累得氣喘籲籲,滿頭大汗,皮衣裏面的内衣早已經濕透。
他不知道他上個動作是一個,也不知道現在手上做的動作是什麽,更不知道下一個動作什麽。
現在的舞廳内已經沒有了洗衣機的轟鳴聲,也沒有了其他人的聲音,隻有張自力的喘##息##聲以及收音機傳來的歌聲。
這一刻的他體驗到一種情感,張自力已經徹底的向人生投降,輸掉了人生最後一絲尊嚴。
張自力一直在利用吳志貞,并在最後背叛了她,他的舞台是一種釋放也是徹頭徹尾的悲涼。
相互依靠、索取、交付、期滿、背叛。
但他們已經相愛了。
在這張自力人生的最後一個,顧君終于明白:他們真的相愛了。
而且,他也願意相信這一種感覺。
顧君終于睜開眼,在他旋轉或者說轉圈時,兩滴淚水從眼眶飄過,短短數秒,就跌落在地面。
好似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
而顧君則毫不停滞的繼續跳舞。
站在攝影機前的刁亦男在那兩滴淚水甩出來的時候眼睛一亮,連忙問身邊的董勁松:“拍下來了嗎?”
作爲多次合作,算的上老搭檔的董勁松明白刁亦男的意思,重重的一點頭。
刁亦男明顯輕松了許多,呢喃了一句:“看來你沒事了。”
說完話的刁亦男閉上眼睛回憶了一下剛才顧君的舞蹈。
下一次睜眼的他就開始脫外套、帽子還有手裏的對講機全都扔掉,他直接走進了歌廳的中#央。
站在顧君的身邊,用不同于顧君,但同樣随心所欲的方式開始舞蹈以及歌唱。
兩人沒有任何交流,顧君明白,刁亦男要的感覺已經找到了。
兩人就在這裏尬舞着,在場的數十名工作人員對視着,然後齊齊加入。
隻有兩名攝影師還守在崗位前,将眼前的這一幕珍貴的回憶記錄下來。
這群人就像高考完的學子,卸下包袱的他們開始高聲呼喊。
“殺青啦。”
“啦啦啦啦。”
“你小子踩我腳了。”
工作人員、演員全都聚齊在歌廳裏縱情高歌,沒人在乎自己的形象。
跳着跳着,安希來到顧君的身邊,與他手拉手的組成一個大圈的一份子。
拉着安希手的顧君後退兩步,來到圈内中心的他們互相對視着,依舊搖擺着他們四手相握。
渾身脫力的顧君腳下一滑向後倒去,被他緊緊拽着手的安希自然也随之倒下。
“嘭”的一聲,顧君的身體砸在地闆上,,幾乎能夠看到塵土飛揚的景象,自然引起了周圍人的主意。
安希也受傷了,即便有顧君幫她抵擋大部分的傷害,顧不得自己的她急的都快哭了,雙手按着地面就要起來。
渾身疼的顧君開懷的笑着,雙手托着安希的臉上,即便兩人近在咫尺,顧君依舊大聲喊道:“我是愛你的。”
半跪着的安希快要氣哭了:“什麽時候還有閑工夫說這個。趕緊起來,摔着哪裏沒有啊?”
顧君搖了搖頭,眼睛盯着安希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你認真聽我說:吳志貞,我,張自力是愛你的。”
“啊?不是一直都愛的嗚嗚嗚。松口沃啊,哈丢人啊。”
原本還打算救援的刁亦男揮着手繼續跳舞:“安啦,跳舞,跳舞,不要理不要臉的某人。”
顧君完全不在乎周圍人,把安希鎖住不讓他離開的他們就躺在地面上。
而其他的工作人員則将他們圍成了一個圈,跳着舞唱歌歌,看着戲。
顧君喊出了那句‘我是愛你的’。
說明他在這最關鍵、也是最後的時刻,他終于找到了那個他與張自力相處的一個平衡點。
現在的他的性情還是受張自力的影響,但他已經不用擔心自己會因爲出不了戲而産生抑郁。
他隻需要一段時間的平靜,就可以自然而然的完成與張自力的剝離。
殺青了,顧君自然要離開這座叫做哈兒濱的城市。
可去哪,他卻沒有了主意。
擺在他面前的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回京修整一段時間,順道參加下即将與5月13日晚舉行的第二十屆京大學生電影節。
早先就确定有空閑的顧君是準備參加這個頒獎禮的,他在最佳男主角方面有提名,競争對手是顔王磊、黃博、雷大頭、大哥成。
他還有一個不提名的獎項叫做最受歡迎男演員。這個項目的可能性還是有些的。
第二個是選擇是去一趟清島,《重返二十歲》劇組已經在那裏開拍,他想去看看。
導演趙默一點名氣都沒有。而男女主角又是胡哥,劉天仙這種出名難對付的演員。
還有歸亞蕾、趙立新這種演技出衆的老戲骨。
原本打算是由吳昔果共同參與的,但他剛剛忙完《人》的拍攝,後期什麽還有一大堆事情呢。
來探班是可以的,你讓他長時間呆在這裏,是絕對不可能的。
這樣的情況,趙默很有可能壓不住場。
最後顧君決定先去一趟清島,隻要自己足夠快,那就有足夠多的時間去輾轉騰挪。
隻是他不并不知道清島的事情比他預計的還要麻煩。
别說參加三天後的京大學生電影節,等他再次回京的時候,已經是三個月之後的事情了。
~~~~~~~~~
5月11日,下午三點,背着背包的顧君出現在清島的街頭。
清島是個一聽名字就覺得很悠閑的地方。
冬天的這裏色色調偏冷,捱過了就會好很多,春天的時候,溫暖的海洋季風氣候會将一些清新的色彩帶來。
清島真正美好的時刻是它的夏天,即便你對這座城市再無感,也會被多彩的世界觸動。
清島的夏天就像個貪玩的孩子,她姗姗來遲,直到十月份才會戀戀不舍的離開。
夏天的清島随處可見讓人賞心悅目的清島藍,浩瀚的天空就像一副天然的油彩畫,奏寫着愛情的戀歌。
走在路上,你隻需微微擡頭,就能看到湛藍的天空,像一塊寶石,與海相連。
這裏有專屬于清島的紅瓦綠樹,碧海藍天。
清島的夏天不僅僅是藍色,還有紅色不讓它專美于前。
每當太陽快要下山的時候,站在海岸邊,看夕陽西下,天空被那一刻的斜陽映的通紅。
藍天、大海、老城,構成一幅絕美的畫卷。
與其他絕大多數城市不同,清島地區就是崂山支脈向北部的延伸,清島市本身就是坐落在山區上的城市。
在路邊一步步前行的顧君等于在爬一座坡度很小的山。
一步一步似爪牙,似魔鬼的步伐。
很快的顧君就來到了一處小廣場。
這裏有許多人在圍觀,絕對把廣場兩側的入口給封的嚴嚴實實的,廣場的花壇上也幾乎站滿了人。
甚至附近的高樓上都有人探出窗外看着這裏。
也是,對于遠離橫店、京這樣的影視行業聚齊地區的清島,能夠圍觀一場電影拍攝還是很少見的。
這裏是《重返二十歲》的拍攝現場。雖然顧君還不知道這裏正在拍攝的是哪場劇情。
就像穿越山海一般,顧君擠進人群中,也沒有走近,就這麽遠遠的看着一群人的表演。
隔了拍攝現場至少五六十米,依舊能夠清晰的聽到鳳凰傳奇最洗腦的《最炫民族風》的聲音。
這首歌在廣場舞界絕對是出場率最高的存在,與廣場舞幾乎就是伴侶一般的存在。
就像焦不離孟。孟不離焦一樣,在廣場的盡頭處,架設這好幾天攝影機,在攝影機的中心,有一群穿着大花、大紅、以及暗色系的衣服的女人在跳舞。
看衣服。看舞姿,再加上歌曲,這絕對是一群廣場舞大媽。
其中當屬一位穿着天空灰的印花夏季旗袍的舞姿最優美。
看得出來她的身體絕對很靈活,而且身材在一群人當中非常出衆,即便顧君隻能看到這群人的背影,但顧君依舊可以判斷出來這人是劉天仙。
自然瞬間明白這是哪場戲。
《重返二十歲》講述的是一個回到過去的故事。
沈夢君是個重男輕女的毒舌老奶奶,把自己的兒子吹捧成天上少有地上絕無,卻對兒媳非常的看不上眼。
動辄指指這個,指指那個,從來沒有滿意的時候,有一次,兒媳因爲與沈麗君同住一個屋檐下壓力過大而住院。
家人決定把她送到養老院去,沈夢君傷心之際路過一家照相館,想留下一張照片。
誰想,咔嚓一下,沈夢君變成了五十年前自己的容貌,化名孟麗君出現在一衆親朋好友面前。
這裏就是孟麗君經常跳廣場舞的地盤,這裏的一群人也是她曾經熟悉的姐妹,隻是現在沒有認識她。
顧君說天仙跳的好,是說她跳的真的好,動作幅度都比其他人要好,更具觀賞性。
但是...跳廣場舞的确實是二十歲的孟麗君,可習慣是七十歲的沈夢君的。
以顧君的眼光,天仙的表現是不過關的。
“過,趕緊的,别讓劉老師曬着,下一條準備。”
對講機的聲音傳入五十米外的顧君的耳中已經非常的微弱甚至有些失真,但顧君依舊能夠聽得出來這是趙默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