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覺得他話好像有什麽不對的地方,但仔細想想,卻想不出來。
不管張自力愛不愛吳志貞,這個故事還是這個故事,其實并沒有太大的差别。
可既然沒有差别,顧君爲什麽要說張自力是不愛吳志貞的呢?
這真的隻是顧君個人的理解?還是說劇本裏面還有更深層次的因素是自己沒有理解到位的?
屋内一群人,個個都是入行十年以外的老演員,可這一刻的他們都對自己的理解能力有了些許的懷疑。
曾經的他們對于《白日焰火》的世界以及自己的角色有自己的理解,自認已經非常的熟悉。
現在的他們卻覺得《白日焰火》還是《白日焰火》,可好像又有點不一樣,但你要說哪裏不一樣,他們又說不出來。
衆人全部默契的看向刁亦男,等待着他給出一個答案。
刁亦男沒有回應,而是答非所問的反問顧君:“爲什麽非得不愛,其實愛也是可以的。”
“如果隻是人物之間,那愛與不愛并沒有不同,我好像明白你執意要親自指導這部電影的原因,但我還是有些不确定。”
将劇本揚起來的顧君說道:“因爲這本劇本裏面有太多的線索其實與《白日焰火》的故事本身沒有太多的關聯,就像這一幕,案件結束後,張自力跟着經查們去打烏鴉。
這一幕肯定很重要,因爲《白日焰火》的英文名字叫做《crowshunting》,獵鴉。”
“我沒想到你竟然是從英文名字上看出來的。”搖着頭的刁亦男苦笑着開口:“其實”
卻被顧君擺手打斷了:“我不需要答案。電影是導演的藝術,我要做的就是按照劇本中的線索将自己理解的角色演繹出來。
至于導演想給電影增添什麽藝術上的追求,那不是我們演員應該關心的事情。而且,這種無關于角色本身的事情隻能成爲我們的枷鎖。”
“确實。”低垂着頭的刁亦男許久之後才開口道:“其實,如果不是你提出來,我真的沒有說的打算,因爲我自己都沒有一個準确的答案。我想要把這些角色交給你們,你們的表現将決定我最後的決斷。
《白日火焰》不是我第一部作品,但是我耗費心血最多的一部,從劇本上看來,确實挺混亂的,不管是對劇本的理解,還是拍攝中,都會增加太多的難度。在拍攝過程中,我希望大家能夠幫助我。”
起身的刁亦男鞠躬道:“謝謝諸位,麻煩諸位,也拜托諸位了。”
“亦男導演客氣了,能夠參與到一部優秀電影制作當中,也是我們的榮幸。”
彈了彈自己劇本的王景春說道:“亦男導演的功底已經得到戛納電影節的認可,劇本的優秀程度也是我們看得見的。
咱們這群人也沒有多差,這就是天時地利人和啊,我覺得咱們絕對可以拿出一個好的作品,說不定可以沖擊下電影節。”
“好,景春老哥說的對,我們的目标是歐洲三大!”顧君用玩笑的口氣說出了一個最真實的計劃。
不出意外的話,《白日焰火》會在六月份之前殺青,加上幾個月的後期制作,必然趕不上九月份的威尼斯電影節。
順利的話,明年2月份的柏林是可以趕上的,這也是刁亦男想要參加的電影節。
就算出現意外,明年5月份戛納電影節是絕對來得及。
前提是電影要過審。
刁亦男的心中早有主意,自然知道顧君的話不是無的放矢,但也隻是有這個想法而已。
在還未正式拍攝之前的他連入圍的自信都沒有,更别說做歐洲三大最高獎項的美夢。
不想參與王景春與顧君的吹牛比的刁亦男徑直來到安希的身邊。
看着眼眶通紅,兩行熱淚還是流淌卻不曾發出聲響的安希,刁亦男拍着她的後背,安慰道:
“别難過,我知道你同情吳志貞這個角色。吳志貞這個人确實可憐,即便她也曾有過錯,可她也有追求新生活權力。
但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平凡才是人生的主旋律,你、我以及吳志貞都是凡人,隻要是凡人就要經曆人生百味。
說實話,看到你現在的狀态,我竟然有點高興,這說明你真正理解透了吳志貞這個角色。
有些話我覺得很有必要跟你交流下,你認爲張自力是愛吳志貞的,這沒有錯。隻有你認爲張自力愛吳志貞,這才讓吳志貞在面對張自力的态度與吳志貞後續的抉擇有支撐。
同樣,顧君說張自力不愛吳志貞,這也沒有錯,張自力可能愛,可能隻是欲#望,但他絕對沒有深愛。張自力與梁志軍都有執念,梁志軍的執念是吳志貞,而張自力的執念是自己的榮耀。
梁志軍爲了吳志貞可以犧牲其他人,張自力爲了自己的榮耀同樣可以犧牲一切,比如你,比如他的良知。
安希,我越來越慶幸邀請你加入劇組,你是個好演員,你的靈魂很強大,可以容納吳志貞的靈魂自由的出入你的世界。
我對你的專業很放心,但現在的你還有一個問題,吳志貞是清冷、冷靜以及堅韌的,要有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底氣。
但現在的你讓我看到了不屬于吳志貞氣質的‘柔弱’,這說明你在吳志貞同情,這很好,但不夠。
你還不夠相信吳志貞這個角色。演員想要演好一個角色,就要相信這個角色,相信角色身上發生的事情,相信她的價值觀、世界觀,相信她的選擇,即便這個選擇是錯誤的。
如此才能把握住這個角色的核心,那時候的你就是吳志貞。”
“謝謝亦男導演的指點,我有點明白了。”
刁亦男說道:“我聽說你找了一家洗衣店體驗過洗衣工的工作,還做了很多筆記。想來你也明白方法派與體驗派之間的差别。你真的很不錯。”
“謝謝亦男導演的認可,我頭有點疼,想回去休息下,可以嗎?”
“快去吧,我還期待你以後的精彩表現呢。”
得到許可提前離場的安希跟在場的人打招呼後才離開。
除了顧君
對安希非常熟悉的顧君察覺到了安希看向自己的眼神,多了一種無法描述的感覺。
好像是疏遠以及抵觸?
确實像是吳志貞初遇張自力時該有的表現。
但不應該是安希看向顧君的反應。
在場的人繼續剛才的環節,但總是表現出心不在焉的樣子。
不得已的刁亦男隻能終止,讓大家回去好好休息,準備明天的開機儀式。
每個人都答應的好好的,但他們的臉上浮現的思索表情,明确表示他們回去不睡覺也要再看一遍劇本。
或者幾遍
2月26日這一天,天氣晴。
劇組如常開機,開機儀式非常順利,沒有出現任何意外,這象征着未來的劇組運轉将會非常順利。
被邀請來的媒體也得到不菲的車馬費,自然不會吝啬一片積極向上的通稿。
當然,在正面的通稿裏面也不會明貶按捧的文章。
劇組人員們也很高興,畢竟晚上的開機宴真的很不錯,尤其是北的菜肴真香啊。
日子一天天過,一轉眼劇組開機已經快十天了。
十天裏的拍攝進度并不多,不過每個劇組開機之初都要面臨的磨合問題基本解決。
演員與演員,演員與導演之間通過十天實戰接觸,對各自喜好與習慣都有了些許的了解。
這一天是3月14日,雨夾雪。
前幾天剛剛下過厚厚的大雪還沒有融化,就被一場突如其來的雨給打亂,可空氣依舊冷冽。
雪與雨水交融,地上一層似化未化的冰渣。
地德裏小區後的一個大院裏,顧君站在擋雨檐下,看着外面的細雨飄搖的景象。
此時的他身穿一件有些起皮的陳年皮衣,脖子上圍了一條灰色圍巾,曾經彰顯氣質的胡子也變了模樣。
隻留下兩撇略顯猥瑣的小胡子,還有下巴也是胡子拉碴。在加上淩亂的像是被狗舔過一般的頭發。
讓顧君整個人顯得特别的萎靡與消沉。
現在的他是張自力,一個頹廢、不被尊重的中年男人。
簡單叙述一下,五年前的張自力在抓獲了兩名嫌疑人時,因爲他忘記帶手铐,使得兩名嫌疑人隻能用一副手铐铐起來。
一名經查在拿嫌疑人的衣服時,從衣服上掉出一把槍,被嫌疑人搶到開槍殺了兩名經查。
慌亂中的張自力開槍将嫌疑人擊斃,可誰想第二名嫌疑人隻是重傷,拿槍擊中了張自力。
因爲是張自力的失職造成了戰友的犧牲,張自力成爲恥辱,在傷好以後就被安排到某單位當保安。
從原本高高在上的經查隊長,到被局裏戰友瞧不起,以及被犧牲戰友的家人視爲仇人,直到工廠的普通工人都随意折辱的廢物。
張自力隻用了五年。這樣的生活,他也過了五年,喪是他這五年的主旋律。
今天的又如往常一般的被科長點名批評。
早已習慣了這種生活的張自力絲毫不想改變自己,或許這樣過着,不知道什麽時候突然死去也不錯。
徑直離開工廠的他随意溜達到路邊,看到了一輛停在路邊的銀色普桑,這車很熟,曾經是他的配車。
車上是他曾經的下屬小王,現在的經查隊長,一起手法與五年前讓張自力屈辱離開警#隊那件事情相似的案件出現。
迫切想要得到戰友們的尊重,于是張自力主動攪合進來。
這就是今天要拍攝的劇情。
~~~~~~
下午一點。各個部門的負責人都将準備就緒的信息傳送到刁亦男這裏。
顧君站在樓前的擋雨檐下,而攝影董勁松則扛着一台攝影機将鏡頭跟着顧君身後。
做好準備的顧君比劃了一個ok的手勢。
副導演對着對講機說了一句:“演員ok。”
刁亦男說道:“開機。”
啪的一聲打闆聲響起,董勁松手裏的設備正式開始錄制。
而背對着攝影機的顧君也聽到了打闆聲,雙手插在皮衣口袋裏的他縮着肩膀在院裏踱步着。
他好似重心不穩,走起路來的身體有點搖晃,有點像企鵝走路一般。
前進的方向也沒有規律性,目的地是眼前出口的他并沒有直接走過去,而是在圍着院子轉了一圈。
還時不時的低頭看看腳下,時不時的擡頭看看幹枯的枝丫,擡頭看看還在下着雨的天空。
幾滴冰涼的雨水滴在他的臉上,罵了一句“艹”的張自力一摸臉,然後把手一甩。
繼續前行的他保持着剛才的速度走到了規定的位置。
一連串的動作看似無用,但讓張自力的行爲顯得偶然性很強。
這是顧君的理解,一個角色性格不可能是從一而終的,在特殊的外界情勢,不同的環境都會有不同的心境,以及不同的行爲。
在劇本上的這裏,隻有一句[被冷嘲熱諷的張自力從後門離開,站在台階上看着路邊來往的車輛。]
劇本的描述很簡單,需要演員去用自己的理解将其生活化。
演員需要給人物設計一些動作,讓覺得更加飽滿。
設計過少就會讓角色的行爲顯得突兀,讓人看不懂,設計多了會讓顯得演員的表演痕迹太重,過于做作。
設計行爲是必不可少的,區别就是或多或少而已,這就是俗稱的做加法與做減法。
演員要把自己代入到角色當中,想象如果自己遇到這樣的情況會如何做、應該如何做,這就是生活化。
隻有最真實的表現才是生活化的演繹。
攝影董勁松一直跟在顧君身後,将顧君的所有行爲舉止全都收入其中。
這個鏡頭有點長,但監控器後的刁亦男并沒有喊停,這說明顧君對于他飾演的張自力現在的心境理解并沒有太大的問題。
鏡頭下的顧君不再是顧君,而是一個頹廢、無望的普通保安張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