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是擔心道:“有什麽辦法可以救你嗎?”
紅雲喝了一口酒,啞然失笑道:“你怎麽不問爲何我會命不久矣。”
落很認真地說道:“這不重要。”
紅雲一怔,他明白落的意思,在落眼裏,紅雲的命自是遠比他命不久矣的原因重要許多。
紅雲輕輕歎了一口氣道:“好兄弟,不過我還是跟你講講爲何我命不久矣吧。”
落不禁很傷心,紅雲這樣說,自是他的劫難無可避免。
落不說話了,他覺得紅雲執意要講,自是有他的道理,他聽着便是。
紅雲輕聲道:“我是先天神魔,像我這樣的家夥,還有四十八個。而此方天地中,比我們四十九個人厲害的存在,也就那麽三五個。我們都認識,曾經一起在紫霄宮聽道。講道的事道祖。太道人他們三個便是道祖的弟子。後來道祖講完道,就留下我和太道人他們三個。道祖給了我一縷此界開辟時誕生的一縷紫氣。隻是四十九個先天神魔中,唯獨我被道祖留下,他們自然懷疑我得了天大的好處。其實這縷紫氣雖然好,但算不上天大的好處。總歸因爲這個,引起了他們的妒忌。現在已經有好幾個家夥準備殺我,若是一對一,我不怕他們任何一個,隻是他們幾個加起來,就不是我所能應對了。洪荒世界很大,但是要避開他們,卻是不可能。”
落不禁問道:“可以去找道祖嗎?”
紅雲瞧着落的眼睛,微笑道:“你心裏是不是在想,道祖就不該留下我,不該給我紫氣?”
落低下頭。
紅雲見落有些冷,升起一團篝火,搓了搓手道:“我不怪道祖。我想過,如果我是太道兄他們,即使得了紫氣,那些家夥也不敢拿我怎麽樣。其中自然有太道兄是道祖弟子的原因,更多是太道兄他們修爲深不可測,讓這些家夥不敢肆意妄爲。說到底,還是我自己太弱。如果我資質悟性夠好,道祖他怕是會收我做徒弟的。可惜我資質福緣皆不足,連道祖賜下的一縷紫氣都不能保有。而且我也不怕死,所以你不必爲我擔心。”
他說話間,透出對生死的淡然。
落默默不語。
紅雲笑了一笑,指着天上的白雲道:“你瞧天上的浮雲,它們散了又聚,聚了又散。我即使死了,也會再複生世間。”
落忍不住道:“但那還是你嗎?”
紅雲拍了拍落的肩膀,輕聲道:“好兄弟,如果你要這樣說,上一刻的我和下一刻的我也不是同一人呢。”
“世間生靈若流水,天上明月總如此。”月夜中,一位白衣秀士走出,他一身雪白,皮膚也雪白,一頭黑發披散,灑脫不羁。
紅雲微笑道:“白澤道友,我知道肯定有你,所以紅雲是逃到哪裏都沒用。”
白澤能能聽天上地下,八荒四海。
他既然參與了這次圍殺紅雲的計劃,那麽天上天下,都沒有紅雲可以遁隐之處。
白澤瞧了一眼落,輕歎一口氣道:“我也是不得已,你知道的。”
紅雲點點頭,看着白澤的身後,黑夜裏走出一個黑袍人,神容陰鸷,那是鲲鵬。一衆神魔中,鲲鵬的法力算是排在前列的。
紅雲手裏多出一縷紫氣,鲲鵬目中精光大盛。
紅雲笑道:“鲲鵬道友想要它,我便給你。”
那一縷紫氣自紅雲手中飄然而起。
鲲鵬沒有繼續看紫氣,注意力全然在紅雲身上,他聲音略帶沙啞道:“我更想要你的命。”
這些年,他們不但嫉妒紅雲,更察覺到了一件事。
紅雲跟他們是不同的。
作爲唯一一個異類的紅雲,一定有很特别的地方,否則道祖當初也不會單獨留下紅雲。
他們成了神魔,一開始是很知足的。但是人總是渴望進步的,他們不甘心止步于現在的境界。
何況紅雲還不是道祖的弟子。
山野中,忽然風雲變色,到處都是雪花,一場驚天動地的鬥法就此展開。
紅雲隻一個,鲲鵬那邊卻不止一個。
最終紅雲帶着落逃了出去,來到天地間最高的山,那是不周山。
至于那一縷紫氣,爆炸成了三份,去往不同的方向。
鲲鵬嘴上說最想要紅雲的命,實則也不肯放棄紫氣。
至于紅雲,即使逃了出來,仍是近乎神形俱滅。
在這場激烈的鬥法中,落也受了傷,但是一時半會死不了。這是鲲鵬等人故意爲之,有落的拖累,紅雲更不可能逃出生天。
他們還有一個顧慮,那就是道祖會不會真的不管紅雲。
顧青沒有刻意收斂自己的氣息,許多神魔都知曉道祖在不周山。
如果道祖不見紅雲,那麽他們可以放心大膽地置紅雲于死地了。
不周山過了半山腰,便即終年積雪,越往上越寒冷,據說最頂上,隻有本源是寒冰大道的神魔才能抵達。
道祖也不在不周山最頂上,就在半山腰往上面一點,不周山不知方圓多少萬裏,半山腰之上,白雲缭繞。
道祖所在,自也是雲深不知處。
紅雲帶着落在山裏走了半個月,傷勢越來越惡化,随時都可能神形潰散,但是道祖沒有出現過。
“劍倚青天笛倚樓,雲影悠悠,鶴影悠悠……”正當落絕望的時候,飄飄渺渺的道歌聲響起。
他見到一個騎着青牛的牧童。
牛蹄踏着積雪,踩出結實的蹄印。牧童眼睛周圍是黑色,瞳仁有些莫名的邪氣,他身上有些火氣,半空飄散的雪花一靠近他便即化掉了。
落福至心靈道:“你們知曉道祖在哪嗎?”
牧童微笑道:“當然知曉。”
“在哪?”落顧不得身體虛弱,用最大的聲音問道。不遠處松枝擺動,風雪簌簌!
這是他聲音的震動引起的。
牧童悠然道:“隻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紅雲神色蒼白,對着落道:“我們見不到道祖的,如果能見到,踏入不周山那一刻,便能見到了。我的傷,其實也治不好。”
牧童搖了搖頭道:“你的傷可以治好。”
落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道:“請你幫幫我們。”
牧童灑然道:“我可治不了他的傷,可是如果有玄天升龍丹,料來是能治好他的傷勢。”
“玄天升龍丹?哪裏有這種丹藥?”
“這座山有煉制玄天升龍丹的所有藥材,你如果能找齊,就可以開始煉丹。不過即使煉成道家元神,想修成可以煉制玄天升龍丹的丹術,亦十分不易。我這裏有一枚玉簡,裏面記載了許多丹術,包括煉制玄天升龍丹的丹術和所需藥材。”
牧童留下玉簡,随即騎着青牛遠去。
落将玉簡撿起來,交給紅雲。
紅雲看了看,點頭道:“他說的是真話,不過我在道祖座下聽道時沒有見過他,而且他身上有些邪氣,未必安着好心。”
落道:“我這就去尋找那些藥材。”
紅雲雖然氣息奄奄,仍是面帶微笑道:“你先去找煉制生生造化丹的藥材,我還有些法力,能幫你煉制一下生生造化丹,這是補益元氣的丹藥。”
其實生生造化丹對紅雲是無用的,但對落有用。
他不知自己還能活多久,可是他希望落能繼續活下去。
落道:“這丹藥對紅雲大哥你有用嗎?”
紅雲點點頭。
他不習慣說謊,所以沒有用口,隻是點點頭。
落有些懷疑,隻是生生造化丹的藥材他在路上已經見過一些,知曉這在不周山很好尋到。
他一點煉丹基礎都沒有,先拿生生造化丹練手倒也是個法子。
而且紅雲大哥若是能恢複一些,說不定他自己就可以煉制玄天升龍丹了。
落感知很敏銳,他雖然受了傷,但是這些日子,傷勢竟有些恢複。原來第一批人族體内都有三光神水和九天息壤,自有生生不息的特性,因此他們即使沒有煉氣,生命力亦不是普通生靈可以相比的。
落其實更不知道,他身上還有一絲太古魔猿血脈,那是顧青悄悄添加的。在所有的第一批人族中,隻有落算是真正由顧青和木清竹兩人一起創造的。
那一絲太古魔猿血脈不足以讓落變身,但是可以讓落更容易汲取月華。
如果落尋到煉化太陰之力的法門,修行起來,将會一日千裏。
足足花了三日,落才找齊煉制生生造化丹的所有藥材。
隻是紅雲幾乎沒有說話的力氣。
紅雲的傷勢已經快奪走他所有的元氣。
他中了一個叫喪魂釘的咒術,這門咒術練到極緻,便可以升華爲諸天萬界修道士們聞風喪膽的釘頭七箭書。
那是真正殺人于無形的咒術。
紅雲不知道他身中咒術的來曆,卻知曉他的日子不多了。
但是若能在臨死前煉成一爐生生造化丹,足以幫助落築基。
他也有點私心,如果落修行有成,将來還能将他渡回修行道。他知曉要将自己這樣的神魔完全消滅掉是很不容易的事,可是他轉世後,能不能再次步入修行之途,亦是未知之數。
落将所有藥材擺在紅雲面前,他還搭起一個簡易的爐竈。
紅雲奮起不多的精神,輕聲細語道:“煉丹就是将不同的藥材融合在一起,讓它們之間發生奇妙的反應,從而成爲有奇妙效果的丹藥。其實這也跟修行息息相關。
天地間有各類的元氣,我們通過特殊的手段将這些元氣吸入自己的身體,然後經過特殊的處理方式,将這些元氣化爲己用,成爲獨屬于我們自身的法力。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的精神便是爐火,身體便是丹爐。當然,有一句話形容的更精妙,天地爲爐,萬物爲銅,陰陽爲炭,造化爲工。
不過這是修行到高深層次,方能有的體會。屆時你會感受到,人身便是一個小天地。身外是大天地,天地之外,還有天地,無窮無盡。道理卻是一樣的。”
紅雲說的很慢,很耐心。
他指尖生出一絲火,各種藥材飛出一小部分,在火中聚集。
藥材緩慢融化,在火力下,結合成新的事物。
這個過程不疾不徐。
紅雲沒有再說話,亦無餘力說話。
落卻看得很仔細。
最終一粒晶瑩透明的丹藥緩緩成形。
落驚喜道:“成了。”
他緊接着道:“紅雲大哥,你快服下。”
紅雲搖了搖頭道:“它對我無用,你吃吧。”
落随即神色黯然。
紅雲微笑道:“你吃了它,打好修行的根基,說不準不久後就能幫我煉制玄天升龍丹了。記住我剛才說的話,将它運用在修行中。”
落沒有矯情,他知曉紅雲大哥說的是對的。
服下生生造化丹,落開始打坐練氣。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落将生生造化丹的藥力消化掉。
忽然間,他又聽到了童子的聲音。
他看過去,牧童仍在牛背上,拿着一卷經文,他郎朗發聲,忽而如龍吟虎嘯,忽而如淙淙泉水,落能清晰看到經文封面兩個大字。
他明明不認識這字,卻知曉它的意思。
“黃庭。”
牧童念誦了一遍黃庭後,忽然又走了。
紅雲忽然露出笑容,道:“我的傷勢仿佛好了些。”
他心裏知曉,其實不是的,黃庭經隻是激發出了他一些精神潛能,如此紅雲才知曉他已經油盡燈枯到何等地步。
在這一步,實是無藥可救。
落驚喜道:“是經文的力量嗎?”
紅雲點點頭,他心想,這不算說謊。
說謊就說謊吧,這一輩子,他也就對落說謊。
落道:“我背給你聽。”
那經文洋洋灑灑五千言,落竟一字不漏記下,而且連發音都一并記住了,隻是他限于身體條件,有些聲音發不出來,但全篇念誦下來,一字不錯,而且音節大體相似。
念誦完黃庭後,落覺得渾身有一股熱氣往頭頂冒,很快又化爲甘霖,往身下沉去,如此往複,身體竟有說不出的舒泰。
紅雲有些驚訝落的天賦,因爲他知曉後天生靈,能有這樣的修行資質,着實罕見。
…
…
“師叔,你當真不救那個紅雲嗎?”不周山深處,一座被積雪覆蓋的道觀裏,原青山向顧青問道。
牧童是原青山,青牛自然是老青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