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3日,深夜11點。
顧玩一家已經進入夢鄉。
但有些就是喜歡在黑夜中算計人的老陰比,這個點顯然還沒有睡。
場景挪回周軒供職的“風雲基金”總部。
滿眼血絲的何子航,半小時前剛剛送走了謝大強。
從下午開始,他放下了手頭的其他工作,花了幾個小時,基于謝大強的bp,整理出一份ts的提綱草稿,就等讓大老闆過目了。
“汪總來了。”随着外面一陣悉悉嗦嗦的響動和竊竊私語,所有還在堅持加班的人,都精神抖擻,一片心無旁骛努力幹活的樣子。
隻恨這個時代還沒有手機上的實時朋友圈,隻有bb空間。
加班不被老闆看見,那不白加了麽。
老闆名叫汪精銘,一貫都有晝伏夜出的工作風格,平時最早到公司也要晚上八點——那還是在沒有酒局應酬的情況下。
像今天這種跟客戶或者監管單位觥籌交錯一番後再來上班,那标準就是11點了。然後晃一圈到淩晨四五點回去,一覺睡到中午。
很多大老闆都是這樣的作息時間,因爲他們不是親自做事的,而是聽彙報和布置任務的。
所以一定要等下屬一天的工作幹完了,他們才好聽取。而他們的批示意見,也會成爲下屬們明天要解決的問題。
“汪總,能耽誤您兩分鍾麽,我這兒有個比較緊的快進快出項目,請您撥冗看一下。”
汪精銘走向自己辦公室的路上,就被何子航一臉谄媚地攔住了。
他今晚本來就是例行來轉轉,也沒什麽固定的事項日程,也就随性聽聽:“五分鍾後你來我辦公室。”
“好的汪總。”
上下級的禮數還是不能缺的,作爲基金老闆,是不會去手下的經理辦公室談事兒的,必須下屬到他辦公室來彙報。
幾分鍾後,何子航就畢恭畢敬把情況大緻說了一遍。
汪精銘的第一反應,也是覺得謝大強這個項目鲨臂,還給了何子航一個白眼。
但何子航精神抖擻,加了一波天花亂墜的修飾:“老闆,我知道這個項目是騙人的,肯定撐不到ipo就要崩,但這個畢竟是目前最熱的共享經濟風口。
共享經濟從前年下半年開始炒,已經炒了22個月了,能容易想到操作的自行車、充電器、電瓶車、租房借包包借廁所……這些賽道起碼都有十幾家競争者,已經殺成了紅海。
就因爲共享電話亭聽起來最不靠譜,所以競争才不激烈啊,那個謝大強,好歹做到了行業第一,因爲目前這個行業隻有他一個人成規模地進入了。他好歹之前拿過天使輪,把工作落地了,國内其他跟他一樣的妄人我不敢說沒有,可最多就是純ppt,連一個電話亭樣品和手機短信驗證的服務器端軟件都沒寫。
咱隻要跟下家明說:我們知道這個項目是沒前途的,但是他們肯定可以在穿幫之前找到更傻的下家脫手……這事兒未必沒有前途。”
汪精銘摸着胡渣子想了想,确實有幾分道理。
風雲基金現在其實也有一個難言之隐的麻煩,那就是募來的錢太多,錢閑着了,市面上值得投的好項目太少。
其實,這種情況在藍洞星的金融界是很常見的,東方國已經算好了,對岸的大洋國熱錢過剩還要嚴重,所以每隔十年八年必須金融危機一波,燒掉一些閑錢。
因爲這個世界的人對錢的期望都是錢生錢,所以稍微好一點的私募基金,總是不缺資金來源,反而是找不到足夠的去處把這些錢可勁兒造了。
汪精銘捋順了思路後,直截了當問:“但這個項目破綻太明顯了,你确定能讓你的下家相信‘下家還有下家’麽?”
隻要能騙到擊鼓傳花的人下一棒還有人接,那麽哪怕明知這根棒子是個定時炸彈,都會有貪财的人來傳的。
我知道這項目很傻,我也知道我自己不傻,但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最傻的人有多傻。
而作爲外行人,沒有大數據,就更不知道這個世界上傻過這根阈值線的傻子們的總人口有多大規模、那些傻子加起來有多少可以騙的閑錢。
這不是一個太陽能熱水器,更像是一個空氣能熱水器——太陽能要有絕對能量輻射才能燒水,可空氣能隻要有溫差就能燒水。
再冷的環境,隻要有一個地方比另一個地方更冷一些,形成對流的溫差,就有套利空間,這是熱力學第二定律和卡諾循環決定的。
金融投機的擊鼓傳花,也可以是一個卡諾循環嘛。不怕大家都太聰明或者太笨,就怕大家的智商沒有落差。
何子航面對老闆的關鍵質疑,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吐露:“我有幾個投資界的朋友,主要是投資傳媒娛樂産業的,最近給我介紹了幾個大肥羊——那是一撮煤老闆,前些年主要投影視劇,他們一直想進互聯網+的投資圈子,可是被圈内人看不起,不帶他們玩,所以要求比較低。
這種人給錢也比較豪爽,隻要我們基金敢拿自有資金投pre-a輪,我就有把握忽悠他們授權私募份額跟投a輪、b輪,而且最晚到b輪的時候,我會放出煙霧彈去,假裝我們基金有更激進的項目,需要集中自有資金投大項目。
到時候假裝‘忍痛’把謝大強這個案子的a輪稍微翻一兩倍轉置脫手給那些煤老闆的私募份額,他們肯定肯接盤的——隻要到時候我們再僞裝幾個有意象的c輪跟風豬,讓他們看到信心就好。”
當然,c輪跟風豬肯定是不會出現了,隻是給煤老闆們制造一個c輪跟風豬存在的假象而已。
何子航心裏想的,其實是用“風雲基金”的招牌扯虎皮拉大旗,加深他要勾搭的那些煤老闆的跟進信心。否則光靠他自己紅口白牙地忽悠,是沒那麽大面子的。
他也想過,最後如果仙人跳成功,讓那群煤老闆當了最後一棒接盤俠之後,他本人要如何利用投資協議裏那些風險條款脫身,大不了就讓煤老闆們來找公司好了。
投資有風險,入市需謹慎嘛。他何子航吹的牛逼再好聽也沒有法律效力的,有效力的是白紙黑字的條款。你們信了哥吹的牛逼,那是你們活該。
公司隻要賺到錢,公事公辦按法律途徑解決,那些粗夯的煤老闆是沒機會反咬一口的。
而且在風投圈子裏,大家也都覺得煤老闆不是人,騙煤老闆這種事情是不會壞公司名聲的。
就跟星球對面的大洋國,有個叫硒谷的地方,那裏的風投基金要是騙到石油狗大戶接盤,同行也隻會當成談資,而不會聯手提防抵制。
狗大戶也有資格算人?它們不就是被用來宰了吃肉的麽?
汪精銘聽了,眼神微微一亮,然後不動聲色地問:“小何,你原先跟煤老闆們打過交道麽?”
何子航一愣:“倒是沒有直接做過他們的項目,但是聽我那幾個影視投資界的朋友,聊起過不少煤老闆投錢的秉性,還跟煤老闆們吃過飯。”
“呵呵,都沒跟對方做過生意,就敢玩這樣仙人跳?煤老闆給錢的時候是豪爽,可你真要是敢讓他們賠得血本無歸,人家是要按道上規矩砍手砍腳的,你以爲對方會乖乖跟你走法律途徑?”汪精銘内心無聲吐槽了何子航太年輕,
不過他是上了年紀的老奸巨猾之輩,嘴上當然不會說出來,表情也不會流露出來。
他估摸着,何子航之所以沒打聽到煤老闆們的兇名,可能跟他的信息渠道太單一有關——何子航也說了,給他介紹煤老闆的那幾位投資界朋友,原先是集中在影視投資行業的,而不是科技行業。
煤老闆來科技行業,那就是奔着錢來的,所以給錢的時候豪爽、賠本的時候也特别兇殘,不按投資界規矩出牌,野路子盤外招多得很。
可是去影視行業,就不是純粹爲錢了——對于影視創業者來說,煤老闆們真是好人呐,哪怕你弄賠了他的錢,隻要劇組裏女主女二女三多加幾個月班,把人家伺候舒服了,人家賠了也就認了。
科技行業你拿什麽盤外資源去平息對方賠錢的怒火?
汪精銘也不點破,隻是打着自己的算盤吩咐道:“小何,既然你對你的資源那麽有信心,這事兒我準了——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所有的額外承諾、讓跟投者接盤者消弭戒心的事兒,統統用你自己的名義去做,公司隻爲你做合同條款層面的背書。合同以外的,全部你自己要搞定,明白麽?如果可以,你就放手去做吧。”
汪精銘的潛台詞其實是這樣的:如果将來出了事兒,對方要走法律途徑打官司扯皮,那就公司出面扯皮。但如果對方要按照道上規矩砍手砍腳,那就把何子航推出去挨刀子。
反正“風雲基金”高管層可以說自己不清楚黑紙白字條款以外的吹牛逼拍胸脯,都是何子航爲了拉業績自作主張。
結果自然是皆大歡喜:汪精銘這老狐狸把一切都推給了何子航,而偏偏何子航還以爲自己是純粹的獵人,煤老闆和接盤俠們才是獵物。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何子航沒有看出來這裏面的問題,一邊假裝欣喜答應,一邊不着行迹話鋒一轉:“我一定會爲公司分憂的——唉,其實這事兒,我一開始也不是很想攬。這個謝大強開始是來找周軒的。
結果周軒不知道怎麽回事,今天居然派了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實習生去把關,一見面就惡聲惡氣辱罵人家創業者,把人家趕走了。聽說還起了肢體沖突,那個謝大強當時就報警了,後來還去派出所做了筆錄。
我是怕咱一些管理不規範的家醜外揚,鬧大了,才把新結交的那些煤老闆資源,跟謝大強這個項目撮合一下,好言好語去跟謝大強說合,讓他撤了報案。其實要是再等兩個月,說不定确實能找到更靠譜也快進快出的項目。”
何子航這番話就很會做人。其實誰都知道,後面他要下的眼藥,才是今天的戲肉。
本來麽,謝大強這個素材雖然能用,但也不是非謝大強不可,其他能騙煤老闆接盤的項目,找找也是有的,說不定效果更好一些。
但如果不用謝大強,如何讓謝大強瘋狂咬周軒?讓狗咬人也得給根骨頭吧。更何況,用了謝大強,而且最後還真騙到了錢,那不才證明周軒不但管理無能,眼光還不行。
那周軒就完了,在汪精銘那兒一輩子不可能被重用了——這才是何子航的核心利益。
他選擇了幫老闆把麻煩解決了之後,再随口不着行迹地告刁狀,而且不該知道的細節他一個不說,讓老闆自己去查。
這就很深藏功與名了。
至于謝大強下午被顧玩趕出去的時候,稍微推推搡搡磕磕碰碰,比如在玻璃門上傷幾個包什麽的,這都是好小事化大的——看清楚,不是大事化小,而是小事化大。如果形勢需要謝大強去派出所報個案,提到周軒和顧玩,以他那種臉皮極厚的人,絕對不吝賣臉。
汪精銘雖然知道何子航的心思,但也不會戳破。畢竟他需要獎賞那些一心爲公司着想的下屬,哪怕對方動機不純也無所謂。
水至清則無魚,隻要對方能爲你所用,内心想法是否無私并不重要。
“哦?還有這事兒?”汪精銘淡然反問了一句,然後也不跟何子航多說,隻是拿起桌上的電話,給行政助理打了個内線,“小劉,周軒今天的工作日程安排是怎麽樣的?他目前在跟進些什麽客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