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也怪不得你,都是睿兒那孩子不懂事,你莫信那些謠言,睿兒雖淘氣了些,也不至于這樣胡來。你莫惱,等他下了職,我讓他親自去給你賠不是……”
“伯母”仇怡然起身打斷了宰相夫人的話,擡起頭,一本正色道:“我不是說氣話,來之前,我已經反複思慮多日,我是認真想退親。”
仇怡然的話音剛落,仇夫人尚未開口,就聽外面傳進來一個低沉的聲音:“你口口聲聲要退親,你父親可知曉此事?”
仇怡然向門口看去,隻見司寇桦從外面走了進來,一雙精迥如鷹隼的眼睛正盯在她的身上。
被這樣一雙如冷刃似的眼睛盯住,讓仇怡然突然想起,她小時候在草叢裏玩耍,曾遇見的一條黑花蛇。
面前這個男人的眼神,就跟那條黑花蛇盯住自己的眼神一模一樣。仇怡然垂下頭,一時竟然不敢開口應對。
男人一步步走進待客廳,客廳裏的氣氛立刻使人倍感壓抑。
仇怡然知道,這個人就是威震朝堂的宰相,司寇桦。這一刻,她的心裏突然有些後悔,她突然意識到自己這莽撞的行爲,很有可能要連累父親。
見仇怡然垂頭不語,司寇桦冷冷一笑:“我念你年紀小不懂事,這次姑且不與你仇府計較。但下不爲例,若下次再敢提退親,我就去找你父親說話,可記住了?”
仇怡然死死咬住唇,心裏難過,卻不敢忤逆,順從地點了下頭。
司寇桦袍袖一甩,冷嗤:“既然知道了,還不趕緊回去,安分等候待嫁!”
對仇怡然這個即将過門的兒媳,司寇桦完全沒有長輩對晚輩的慈祥愛護,出口的每個字都冰冷堅硬,更像是命令,甚至還帶着威脅。
仇怡然看出來了,對方非但沒把她這個兒媳放在眼裏,就連她的父親,對方也沒半分尊敬可言。
與仇府聯姻,隻是爲了把她控制在手裏,以便更方便控制她父親手裏的兵權。
司寇桦對仇家的态度,完全就是身居高位者,對最普通屬下的态度,在對方眼裏,她能有這樣的婚事,能嫁入宰相府,完全是宰相府對仇府的恩賞。
這種完全不平等的婚姻,她以後就算嫁過來,也完全沒任何地位可言。
司寇府對她總督的态度,就是婚後司寇睿對她的态度。
仇怡然突然有種深深的無助和沮喪從心底生出來。
這次來司寇府退親,親沒退成,她的心情卻比從前更沉重,更壓抑,甚至對未來的日子充滿絕望。
眼淚悄無聲息從腮邊滑落,仇怡然甚至不敢在帶客廳外哭出聲,她的丫鬟進不來,隻能留在二門外,她一個人低着頭,默默往外走。
身側有人影晃過,仇怡然沒留意,卻冷不防一塊手帕遞到她的面前。
心頭微驚,仇怡然擡起頭,卻發現面前站着位身材修長,儒雅俊朗的男子。
男子眸底溫和,伸出的手跟他的人一樣,指節修長均勻很好看,一塊男子用的素帕遞到仇怡然的面前。
仇怡然有些晃神,下意識接住面前的手帕。
見她接過手帕,一雙迷茫的淚眼卻仍怔望着自己,男子輕歎一聲,緩緩道:“你雖勇氣可嘉,可家父是個控制欲很強的人,你這種魯莽的勇氣,隻會更令他反感你。”
“你的叛逆,隻會讓他更想牢牢控制住你和你的家族,卻還會讓你的未來更艱難,與其走這條走不通的路,倒不如努力讓自己接住其他途徑,變得更強。”
男子說完,便打算離開。
他的話仿佛讓仇怡然突然看見一線曙光,立刻追問:“怎樣才能讓我自己變得更強?”
男子低頭,見少女的淚眼裏充滿渴望,原本不想多言,卻忍不住道:“你可以參加女官大比,如果你能考中女官,或許有可能擺脫這場婚姻的束縛。就算最終還是不能,你也可爲日後尋一條出路,我大胤女兒,不必非要把自己圈在深深的庭院中。”
仇怡然仿佛如醍醐灌頂,盯着男子的目光漸漸燃起希望,對着男子深深鞠躬:“多謝恩公提點,請問恩公尊稱?”
男子擺擺手,顯然不打算說,擡腿就要離開。
仇怡然卻反應極快,對着他的背影開口道:“你是謹哥哥對不對?我聽父親說起過,父親說你學問很好。”
男子沒說話,顯然并沒打算停留,仍繼續往前走。
眼見男人就要離開,仇怡然突然有些着急,脫口道:“可你既然是司寇睿的親哥哥,爲何要幫我?”
司寇謹停下了腳步,沒有回頭,淡淡道:“我隻是不願看到又多一個無辜之人陷入泥淖。”
司寇謹說完,跨步行遠,傾長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小徑盡頭。
仇怡然隻覺鼻息間有清淡好聞的木槿花香,低頭看時,發現自己手裏還拿着司寇謹的手帕。
那個人,他說他不願看見自己陷入泥淖,他說,她可以去參加女官大比……
坐上車,往回走的一路,仇怡然腦子裏盤桓的全是司寇謹的話。
就在車子即将拐入外祖家居住的街巷時,仇怡然突然一把掀開車簾,對着車夫叫道:“去于飛堂構!”
車夫被仇怡然突然的高喝吓地下意識拉緊馬缰,馬兒眼看就要撒開蹄子往前奔,正是外祖父家的方向,仇怡然隻覺胸中熱血翻湧,劈手從車夫手裏奪過馬缰。
她本來就是總督府的姑娘,自幼習得一手好鞭法,此刻馬缰握在自己手裏,仇怡然好像突然握住了自己的命運。
揚手利落揮出一記長鞭,手腕使力,拉扯的馬兒紛紛吃痛長嘶,竟被她硬生生拉地掉轉馬頭,往于飛堂構飛奔而去。
就在仇怡然離開司寇府不久,司寇桦的書房門被随侍輕輕推開,陳喬走了進來。
看見書案後端坐的司寇桦,陳喬小眼一眯,恭敬行禮:“學生見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