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回身,對跟在後面的翠玉姑吩咐:“爾等在此稍候,待咱家進去通禀。”
翠玉姑趕緊還禮,言辭恭敬:“有勞公公。”說話時一隻小巧精緻的荷包順帶遞入内侍手中。
内侍面色立刻稍微和緩,手一拂,荷包已經滑入袖袋不見了,轉身往宮内去。
翠玉姑站在高高的城牆陰影裏,身上精緻的衣袍被城門風吹的不住翻飛,神态卻始終平和安穩,不見半分入宮的緊張。
這已經不是翠玉姑頭回入宮面見新帝,幾年前皇帝新登大寶的時候,她作爲皇商買辦,也曾有幸入宮見過一回新登基的皇帝。
當時一起面聖的有許多皇商,她身爲少數幾個女商有幸被安排在了隊列的前排,跪在地上行禮的時候,翠玉姑曾偷偷擡起頭,想看看新帝長什麽模樣。
她看見了,新帝好生年輕,容貌英俊非凡中還透着一股書生氣,若不是那身明黃的九龍五爪朝服和周圍莊儀仗襯托,根本沒有想象中國之帝王那令人生畏的威嚴儀态。
原來君王也是隻凡人,而凡人想象中那種至高無上的天子神威,其實也隻是凡人的想象罷了。
時隔幾年,當年的匆匆一瞥,現在也隻剩下一個模糊印象,不知道現在的皇帝跟當年新登大寶時相比,有沒有變化……
翠玉姑正回憶當年舊事,就聽見背後有極低的衣料摩擦的聲音,回轉頭,就看見身後的迎梅正按捺不住心中好奇,朝四下裏張望。
翠玉姑微笑:“也難怪你新鮮,上次是迎香随我入宮。”
迎梅趕緊收回目光,恭敬行禮,再不敢擡頭。
翠玉姑低聲道:“咱們現在站的是太極門,距離皇帝料理公務的勤政殿還遠着呢,你看看也無妨,畢竟來一次不容易。”
翠玉姑無兒女,平日待身邊幾個大丫鬟十分和藹,身邊下人多敬她卻并不怕她,聽見翠玉姑這麽說,迎梅隻點了點頭,又開始向四下打量。
翠玉姑沒聽她開口,也并不在意。路上迎梅染了風寒,抵達京城的這兩日才養得好了些,嗓子卻還有些啞。
等了約莫有一刻鍾的功夫,先前進去的那位内侍返回,用拂塵一指翠玉姑:“你,随咱家進去吧。”
翠玉姑知道宮裏的規矩,回頭對迎梅吩咐:“你就候在此處,切記不許随意行走!”
迎梅深深低着的頭立刻點了兩下。
翠玉姑被内侍引入勤政殿,剛跨過高高的朱紅門檻,立刻有上好的龍涎香撲鼻萦繞,整個寬敞的大殿被淡紫色的霧氣籠罩,飄渺沉浮。
翠玉姑隐約看見腳下踩着的猩紅地毯,從殿門前一直鋪到對面明黃書案前。
明黃寬大的龍案後,端坐着一席玉色錦袍的少年天子,旁邊還陪坐一位身着宮裝華服,姿容豔麗的年輕女子。
翠玉姑早聽内侍說過勤政殿内的情形,知道陪在皇帝身邊的正是前年新立的陳皇後。
因她是女商,皇帝特地傳了皇後前來伴駕。一來爲皇帝見宮外女子方便,二來帝後同時召見,也算給翠玉姑額外的恩典。
翠玉姑對帝後行過叩拜大禮,恭敬立在旁邊,就聽皇帝先開口道:“你就是翠縷胭脂坊的創辦人翠玉姑?”
翠玉姑點頭:“正是民女”
皇帝點頭,語聲溫和:“此番翠縷協助東邯州當地官府滅疫有功,理當厚賞。朕頒谕昭告天下,今後我大胤商賈,當以翠縷爲表率,興我大胤之商,助我大胤之昌!”
翠玉姑趕緊跪地叩首:“翠玉姑代翠縷叩謝天恩!”
皇帝擺了擺手:“翠玉姑請起,你立有奇功,朕今日免你叩拜之禮。”
翠玉姑複又謝恩,就聽見一個婉轉溫柔的聲音傳入耳中:“本宮聽聞,你此番滅絕鼠疫,全憑配制了神奇的藥方?本宮有些好奇,你做的是胭脂生意,難道還懂得醫術?”
說話的正是陳皇後。
翠玉姑行禮回話:“回娘娘千歲,民女隻是協助官府滅疫,至于那紙配方,卻是民女一位小友配制,此番滅疫她功不可沒。”
陳皇後挑眉:“哦?即是有功之人,怎得地方遞上來的折子上沒提過?”
翠玉姑垂首道:“民女小友淡薄名利,不愛抛頭露面,故将功勞盡皆讓與民女。今日面聖,與萬歲和娘娘千歲回話,民女不敢貪功,隻能如實禀奏。”
皇帝笑道:“看來你與你的這位小友倒都是坦蕩的人,既然如此,朕就連你這位小友一并賞了!”
翠玉姑趕緊叩謝:“民女不敢隐瞞,這位小友雖與民女一樣也做胭脂生意,卻比民女手藝更精湛高超,民女不才,空占着皇商尊銜,手藝卻無法與這份榮耀相匹配。
民女懇請萬歲收回翠縷的皇商金牌,轉賜民女的這位小友。民女相信,憑她的手藝才更匹配皇商金牌的尊榮。”
沒想到翠玉姑竟然請求免去皇商金牌,帝後同時一愣。
皇帝略一沉吟,笑道:“翠縷領取皇商金牌已多年,經營有道,品質上乘,且此番又立了大功,皇商的金牌不能免。
念在你真誠引薦,且你剛才也說你的那位小友也做胭脂生意,朕便再賞賜你這位小友的商号一塊皇商金牌,令她的手藝不被埋沒,你二人可共同爲朝廷效力。”
翠玉姑心頭大喜,就要口頭謝恩,卻聽陳皇後笑道:“皇帝也太急了,皇商供應之物雖小卻是宮内禦用。現有皇商金牌的商賈,哪家不是經曆多年考驗,才得到這項殊榮?雖然翠玉姑舉薦的這位小友能耐了得,可畢竟未得到官家驗證,還需謹慎觀察後方可提攜。”
雖聽陳皇後這番話有些道理,可皇帝的話已經出口,此刻就有些躊躇。
陳皇後笑道:“方才翠玉姑也說了,她的這位小友同是做脂粉生意的,臣妾身爲女子,對此類東西最是在行,不如皇帝把此事交由臣妾考驗。待考驗通過,再賜予她皇商金牌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