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兒姑娘雖年紀與琳珑當年見客時同齡,正是大好的年華,彈筝也頗有天賦,且也經過了數年苦修。
可時至今日,張嬷嬷卻從未得到過一首能令青兒姑娘成名的筝曲。
眼看一歲又過,張嬷嬷每每想到青兒這顆蒙塵的珍珠,不知何日才能展其溢彩,心裏無不惋惜嗟歎。
見張嬷嬷面帶猶豫,葉翕音也不着急,轉着茶盞緩緩道“琳姐姐眼看一年年大了,在這清教坊裏也留不住幾年,等過了這二年,嬷嬷降了她的身價,把人放出去是遲早的事。”
“眼下當務之急,是捧紅新人才能使教坊輝煌持續,倘若青兒姑娘真能一夜成名,舍車保帥這步棋,其實一點也不虧。我相信精明如嬷嬷,這筆賬必定算的比我明白!”
張嬷嬷默默盯着葉翕音那雙澄澈的大眼睛,心下感慨怪不得這姑娘小小年紀,就能将個胭脂作坊經營的風生水起,其精明果然非一般人能及。
一開口便能死死撰住她的命門,準确無誤地拿捏準她眼下最需要的是什麽,這小姑娘實在是個不容小觑的人物啊!
思索片刻,張嬷嬷最終說道“好,倘若姑娘當真能寫出讓青兒名揚天下的筝詞,我就放琳姑娘出教坊!”
葉翕音輕輕颔首,繼而道“嬷嬷要的是名揚天下,那麽我剛才那樣水準的詞必定不成,需爲青兒姑娘量身訂制,還勞煩嬷嬷将青兒姑娘請來。”
話已經說道這份兒上,張嬷嬷自然也沒什麽不答應的,當即便命人将青兒請了過來。
因爲事關琳珑的未來,此刻連旁邊的琳家姐弟,神情間也變得格外緊張起來。
尤其是琳珑,一張俏臉緊張地蒼白如紙,握着溫茶盞的手心裏仍全是冷汗。
此刻青兒已經被領了進來,就在葉翕音正對面支起琴桌,一張玲珑琴橫在身前,溫柔隽雅的精緻面容,看得身爲女兒的葉翕音都生出幾分惋惜。
這樣好的女孩兒淪落在這種地方,怎不令人惋惜?
琳珑的遭遇和經曆,葉翕音是聽聞過的,其實成爲清教坊的頂梁柱,外面看着光鮮無比,可其實也有很多的無奈和痛苦。
而眼前這位青兒姑娘,日後将要替代琳珑在清教坊裏的位置,同時也将替代她的無奈和痛苦。
不過,既然已經來了這裏,成名總比默默無聞要強得多。
成了名,沒準兒日後還能有好造化,若默默無聞,日子隻會越來越暗無天日。
這麽一想,葉翕音的心情也霍然明朗起來,向對面的青兒姑娘溫和道“請姑娘彈奏一曲最拿手的曲子。”
青兒靜靜地望了葉翕音一眼,手輕輕地放在了琴弦上……
爲了讓青兒能夠更好地發揮琴技,葉翕音将張嬷嬷請了出去。
緩緩閉上眼,清泠如泉的弦顫之聲流淌入耳,葉翕音腦中不自覺浮現出松風吹解帶,山月照彈琴的甯和景象。
無疑,眼前這位青兒姑娘更适合飄逸柔雅的曲風,于是,一首詞漸漸在葉翕音的腦中浮現出來……
當張嬷嬷再被請回來的時候,一進門就發現房中幾人,除了葉翕音之外,其餘的包括琳珈在内,皆是眼圈微紅,眼見是剛哭過的模樣。
尤其青兒姑娘最爲明顯,腮邊竟還挂着未幹的啼痕。
張嬷嬷一張老臉登時又撂了下來。
心疼地過去挽住青兒的手,張嬷嬷對葉翕音埋怨道“貴人說是爲了寫詞,要聽青兒姑娘親自彈琴,我才舍得讓青兒過來。貴人怎麽好端端的爲難起人來了?”
“貴人可知,就連我,平日對青兒可是重話都舍不得說一句呢!”
葉翕音被莫名數落的哭笑不得,擡手往旁邊的琳珈臉上一指“照嬷嬷這話的意思,連琳珈這也是讓我給爲難了?”
張嬷嬷被問的登時沒了話,看了眼同樣紅着眼的琳珈,正要開口,卻見青兒起身說道“嬷嬷别怪葉姑娘,我等皆是被她寫的詞所感動,才會這樣情不自禁。青兒此生能有幸唱這首詞,亦是死而無憾!”
張嬷嬷聽得心頭一驚,低頭看去,隻見琴台上放着一阕《雨霖鈴》,趕緊拿在手裏細細看起來。
就在張嬷嬷仔細看詞的時候,青兒已經開始撫琴唱道“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裏煙波,暮霭沉沉楚天闊……”
一曲終了,張嬷嬷最後比誰哭的都厲害。
因爲隻有她心裏最清楚,當初琳珑一曲成名的時候,拿到的那首唱詞,就是這種感覺。
時隔這麽多年,她終于又一次體會到了這樣熟悉的,能讓人發自内心産生情感共鳴的感覺。
腮邊挂着縱橫的老淚,張嬷嬷激動地捧着詞稿,對葉翕音一揖再揖,滿嘴裏除了“再造”“大恩”等這些充滿感激的話,再也說不出别的來。
看着滿屋情緒幾近失控的衆人,葉翕音心裏默默地對柳永道了一聲謝。
沒錯,她給青兒的那首《雨霖鈴》并非她自己的詞作,正是柳永的那首傳世經典絕唱《雨霖鈴?寒蟬凄切》。
想要一夜成名,葉翕音對自己的詞并沒太大的把握,可她知道“凡有井水飲處,皆能歌柳詞”的柳三變,他的詞一定可以做得到!
不愧是經典之作,即便轉換了不同的時空,柳永的詞依舊能催人淚下。
倘若柳永泉下有知,得知她用他的詞改變了兩個女子的命運,應不會怪她盜名之過吧?
至此時,張嬷嬷對葉翕音的驚世才學已經深信不疑,當即爽快地将琳珑的賣身契交與了葉翕音。
張嬷嬷帶着青兒離開後,房中隻剩下葉翕音,琳珑和琳珈等人。
葉翕音将賣身契交到琳珑手裏的時候,琳珑幾乎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切是真的。
五歲那年,琳珑爲了琳珈不被餓死街頭,将自己賣進了清教坊。
一晃已十二載,她曾幻想過無數個離開清教坊時的情形,卻從沒想到,自己最終居然是被一名女子給贖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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