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翕音是頭回來教坊這種地方，因是大清早，清教坊門口冷冷清清的，隻有一個中年管事，指揮着幾個龜奴打掃門前被夜風吹下來的雪沫子。

葉翕音戴了帷帽，面上罩着玉色錦紗，籠着身上寬大的氈氅，吩咐車夫在門口略等，自己走上前與那中年管事款款行禮道“請問這位大爺，琳珑姑娘可是在這裏住？”

中年管事常年在煙花柳巷做事，見慣了各色漂亮妩媚的年輕姑娘，隻是如葉翕音這般清潔柔雅的女子，在這方卻極其少見。

此刻雖然隔着面紗，可中年管事依舊能覺出面紗下，人兒瑩透如玉，剔透如冰。

中年管事直勾勾地盯着葉翕音看，直至葉翕音再一次開口才恍若回神，趕緊點頭“在的，在的，琳珑姑娘就在裏頭，我這就差人替你捎個話兒進去！”

隻是捎話的人還沒進去，雪雁就迎了出來，看見葉翕音，趕緊笑着跑過來。

擋開中年管事黏在葉翕音身上的視線，雪雁先給葉翕音行了個禮。

雪雁轉身對中年管事道“劉爺，這位姑娘是我們琳姑娘的貴客，往後她來了直接進去便是，你不許讓人攔着。琳姑娘說了，你若敢爲難葉姑娘，她可是要親自過來找你問話呐！”

劉爺雖被稱教坊裏的人尊稱一聲“爺”，卻也不過是替清教坊當家嬷嬷跑腿的小管事，自然與琳珑這等教坊中的頭牌姑娘地位沒法比。

聽說是琳珑的貴客，劉爺隻恨不得趕緊巴結上貴人。

若能得琳珑在當家嬷嬷跟前替他說句好話，他沒準兒當即每月就能多得好幾兩賞銀，若那妮子俏臉往下一撂，隻說因他惹的心情不好了，當家嬷嬷就先要揭他的皮兒。

“得嘞，你叫琳姑娘放心，琳姑娘的貴客，咱們自然要小心伺候着，絕對不會爲難這位姑娘！”劉爺邊陪着說笑，邊親自把葉翕音送進了門。

雪雁前日跟着琳珑去過作坊，此刻不等葉翕音開口，便吩咐教坊裏的奴仆将車上的東西先送了進去。

葉翕音随着雪雁，一路沿懸着水粉燈籠的走廊向清教坊内走。

頭回來這樣的地方，葉翕音隔着面紗，亦忍不住邊走邊打量。

清教坊爲曲樂清談之所，教坊内的女子多半是身懷各種技藝，并才貌雙修，單憑藝待客謀生。隻是此處雖不留宿外客，卻也同是煙花之地，難免透着幾分風塵氣。

葉翕音随着雪雁繞過前面一棟懸着水粉色燈籠的三層小樓，過了小石橋，由一片翠竹掩映的月門進去，眼前顯出一處精巧别緻的單獨小院。

此時雖值隆冬，院中的芍藥牡丹花圃皆盡數凋零，卻依舊可見布置的獨具心思，與前院的風塵氣息截然不同。

原來這就是琳珑居住的地方，看來琳珑在這清教坊中的地位，果然與普通的坊中賣藝女子不同。

葉翕音正暗自思忖，耳畔一陣風鈴輕響，雕花木門由内拉開，穿着一身家常繡緞棉衣的琳珑親自迎了出來。

上前握住葉翕音冰涼的小手，琳珑有些過意不去道“你過來我這裏不合适，且還帶着東西，你差人來說一聲便是，我過去找你。”

葉翕音卻側眸一笑，反問“我來看姐姐，有何不合适？”

葉翕音重生這一世，于“名”一字，看得已十分淡薄，唯一的願望便是活成自己想活的樣子。今日雖然親身進了清教坊，葉翕音内心其實真沒在意。

若在以前，她尚需顧忌景辰的名譽，在外面做事還要謹慎收斂。而現在，她連這一點點的束縛都沒了，自可随性灑脫，想去哪就去哪，高興做什麽就做什麽！

葉翕音說的是句實在話，可聽在琳珑的耳中，卻是感慨萬千。

自琳珑入這一行至今日，葉翕音是唯一一位清白女兒，卻願意涉足這種地方，不嫌不厭來看望她的女子。

她身墜煙花風塵，想與她成藍顔之交的男子，多的如過江之鯉。

可原真心待她的尋常女子，卻是一個都沒有，無非怕名聲被污。

盡管那些良家女子也不見得個個都清清純良，但隻要聽說她是教坊中的女子，便立刻色變，對她避之不及。

這便是世道，這便是人心，雖無可厚非，卻涼薄如斯。

葉翕音簡單一語，于琳珑卻是百感交集，感動莫名。

牽着葉翕音進入屋内，琳珑将自己平日藏的上好名茶，獻寶似得都捧了出來，親手給葉翕音泡了幾樣，陪着她細細品嘗，又吩咐雪雁去小廚房給葉翕音張羅果品點心。

手中端着精緻的琺琅掐絲骨瓷盞，葉翕音靜靜望着對面難掩喜悅的琳珑，突然低聲問了句“琳姐姐，你今日可有閑？”

琳珑剛給葉翕音說完眼下品的這種茶，正吩咐丫鬟包起來一些送給葉翕音。沒想她突然問了這麽一句。

琳珑薄唇輕呡一笑“隻要你開口，姐什麽時候都有閑。說罷，你想讓我陪你幹什麽？”

葉翕音望向窗外被風吹得發顫的枯枝，緩緩道“昨天，你不是說想與我去長留賞雪麽？”

賞雪？

琳珑看了眼窗外呼嘯正歡實的西北風，蹙眉看向葉翕音。

不知爲何，琳珑總覺得今日的葉翕音，與平日往日有點不一樣……

盡管擔心山上冷，還有心裏頭的那層顧慮，可既然葉翕音提出想去賞雪，琳珑二話不說就應了。

怕山上冷，琳珑還特地囑咐雪雁預備了醬驢肉和酒。

怕葉翕音的大氅不夠禦寒，琳珑把自己狐狸皮的大氅拿出來給她換上，另外又給葉翕音預備了手爐和皮手筒子。

直到把葉翕音捂得嚴嚴實實，琳珑才吩咐雪雁出去傳話預備出行，自己則陪着葉翕音往外走。

今日出行，大概是爲盡興，葉翕音發現琳珑竟連雪雁都沒帶，上車之後，寬敞暖和的車轎内就隻坐了她倆，除此之外就隻剩外面那位負責駕車的車夫。

葉翕音覺得沒有侍婢跟着很好，這樣她和琳珑可以随意聊天，琳珑也似比以往還放得開些，什麽都說，一路談笑風生，好像心情格外的好。

琳珑的這位車夫馭術很不錯，車轎一路駕馭的都很穩，就連上了山道，都颠簸起伏不大。

葉翕音心裏覺得這人駕車的技術，都能跟衛小海相媲美了，隻是路上一句話也不說，感覺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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