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象升哪裏料到,等他派人去提審錢胖子等人的時候。白娘子早就帶着錢胖子逃出了宣府城,現在正在趕往京城的路上呢!
白娘子這次倒沒有硬闖宣府城門,開玩笑,這宣府好歹也是軍事重鎮啊,其城門口可是重兵把守的,就憑幾個馬賊若是都能硬闖出去,那這盧象升也不用當這宣大總督了,直接割了頭,讓人當球踢算球。
而當盧象升知道錢胖子人已經逃了,這位戰功卓絕的總督,除了郁悶就是郁悶了,但是人都已經逃了,他還能怎麽辦?
大明的國土實在太大了,千山萬壑,無數的城市村莊,真要藏一個人,其實非常簡單,當年的建文帝逃跑後,永樂大帝傾舉國之力,不也沒有抓到他?
盧象升無法,他隻得一邊給崇祯上了個請罪的奏折,一邊命令人明察暗訪尋找郝二狗和錢胖子等人。抓不抓的到是一回事,但是你的态度得要端正,至少要讓皇帝陛下知道,他盧象升也是用了心的。
宣府郊外官道上,客商人來人往。
宣府的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此地既是商業重鎮又是軍事重鎮,每日裏吞吐着無盡的白銀,貨物,糧食,還有各色客商等。
所以這條道上,經常是人員川流不息,有時候就是夜晚,都還會有客商急急趕路。
當然,膽敢在大半夜趕路的客商,一般都不是小角色,基本上都帶了镖師或者強壯的夥計的,要知道這世道,龍蛇混雜,什麽幺蛾子都有,就連傳說中的人肉客棧也不稀奇啊!
現在就是半夜,一隊行商在官道旁大約十幾裏處,搭建了處簡易帳篷,帳篷外頭篝火熊熊燃燒着,上面烤炙着些野兔和饅頭等吃食,香氣撲鼻,引人食指大動。
李驢蛋忍不住的吸了吸鼻子,然後猛的灌了口生水,将腹中的饑火堪堪壓了下去。驢蛋是個流民,原本在鄉下佃着地主的田地過日子,每年收成也就勉強夠吃個半飽。
今年不知道怎麽回事?
東家卻突然收回了田地,任憑田地荒蕪不說,居然還故意灑下野草的種子,說是要養羊?
李驢蛋家祖祖輩輩都在地裏刨食,到驢蛋這一代自然也不例外,他也不會養羊,隻會種地。所以東家收回田地後,便沒有雇傭他了,而是雇傭了幾位會侍弄牲口的長工,專門負責給東家養羊。
李驢蛋自小沒有讀過書,也不知道什麽大道理,他就是想不通,這東家是怎麽了,放着好好的糧食不種,非要養什麽羊?
要知道東家的地可是非常肥沃的,每年兩季收成,一畝地可以輕輕松松打下三石的糧食。若是種植紅薯玉米等作物,一年的收成甚至夠吃好幾年。
對于李驢蛋這種人來說,能夠飽肚子的糧食便是天。
而羊肉隻不過是細食,據說味道很美,但是一畝地又能養多少羊,夠吃多久的?
以李驢蛋淺薄的知識,他實在不能理解東家的做法。
雖然李驢蛋不能理解他東家的荒唐做法,但是李驢蛋一家人失去了賴以生存的田地是真,作爲一個佃農,地又不是他家的,東家不給他們家種,李驢蛋又能奈何?
佃農失去了田地,那還叫佃農嗎?
沒有辦法,李驢蛋一家人隻得收拾包袱,開始了流亡之路。
和他家一起流亡的,還有村裏另外幾戶泥腿子,這些人也都是失去田地的佃農們,沒有了生活來源,便隻能同李驢蛋家一起,準備來京城讨生活。
這些人合力準備了一輛大車,大夥将鍋碗瓢盆和一些零零散散的破爛玩意兒,全部集中在了一起,也沒有牛馬拉車,這些人輪換着拉着車,艱難的趕往京城。
一路上受盡白眼,帶的東西也吃完了,可是京城似乎還很遙遠?
其實也不是很遠,不過百來裏路而已,隻不過驢蛋等人早已經精疲力盡,加上腹中空空,所以每走一步都是艱難無比,事實上——從昨兒清早到今天晚上,他們也就吃了一些黃花苗糊糊罷了。
這是一種開着黃色小花的野草,特别耐旱,而且還能當藥用,鄉間人生病了抓不起藥,就會挖一些黃花苗的根泡水喝,反正死馬當活馬醫,喝的好算運氣,喝不好,直接用草席子卷了埋起來。
今年雨水特别豐沛,加上黃花苗本就耐旱,吸飽了雨水,長的也就特别肥綠了,所以這官道兩旁盡是黃色的小野花,絢爛無比。
李驢蛋等人沒了糧食,便隻能挖這種野草充饑。
這種野草從花到葉子到根莖,都是可以吃的,而且也不會毒死人,所以現在驢蛋等人腹中便全是這種野草,但是人不是牛和驢子啊,牛和驢子光吃野草能活命,人就不能,人怎麽都還得搭上一點糧食才行。
若是沒有糧食,紅薯,玉米,南瓜,芋頭,山藥,土豆吃了也是可以活命的。
以李驢蛋淺薄的知識,他始終不能明白。
爲什麽同爲植物,野菜和青菜甭管吃多少,人都會餓死。
而紅薯,玉米,南瓜,芋頭,山藥,土豆等,吃了卻能活命?
李驢蛋雖然沒有讀過書,卻是一個愛思考的泥腿子,因爲對面的野兔和饅頭實在太香了,哪怕驢蛋肚裏已經被黃花苗這種野草填的滿滿的,一粒糧食都咽不下去了。
可是腹中對于食物的渴望,卻依舊強烈無比。
爲了應付這種強烈的渴望,李驢蛋幹脆将鼻子塞了,和大夥讨論起野菜和糧食來,隻不過李驢蛋的問題太深奧了,或者也可以說太白癡了。
老百姓都知道啊,青菜甭管吃多少,都會餓死人,而糧食和肉蛋哪怕隻吃一點點卻能活命,這種問題還需要讨論嗎?李驢蛋這貨啊,簡直是打破砂鍋問到底,還要問問砂鍋能裝多少米?這麽大個人了,怎麽還和孩子一樣的,喜歡問東問西啊?白癡!
見其他流民不願意與自己讨論這個深奧的問題,李驢蛋幹脆和他兒子讨論了起來,一大一小兩個人說的是不亦樂乎,其餘流民見此情景,無不搖頭苦笑。
這李驢蛋啊,自小便和其他泥腿子不一樣。
喜歡問爲什麽?
最讓人無語的是,李驢蛋長大後,哪怕說了媳婦,生了崽兒,也依舊是這幅德行,沒大沒小的,鄉裏的農人都看不慣他。
他的崽兒叫李天經,名字可比李驢蛋有品多了。
這名字還是李驢蛋提了一斤雞蛋,請村裏的秀才先生幫忙取的呢——意思是長大了要做個經天緯地的人才,李驢蛋對他崽兒的名字非常滿意。
就是鄉間的一些農人看不慣他這種行爲,身爲泥腿子,就得取泥腿子的名兒,賤名才好養活捏,取什麽讀書人的名字啊?
你李驢蛋家裏又沒幾個大錢,就算取了讀書人的名字,你崽兒就能讀書了嗎?
呸,還是老話說的好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子生的兒子會打洞。
你李家祖祖輩輩都是泥腿子,所以你的兒子也會是個泥腿子。這是命,沒有任何人可以改變的命,這人呐,就得認命,這樣晚上才能睡的踏實咧!
但是李驢蛋卻不是個認命的泥腿子。
事實上他還非常富有幻想呢,呃~雖然因爲身份的原因,他的幻想也很貧瘠。
李驢蛋自己沒有機會讀書,隻能一輩子土裏刨食吃,苦啊!
所以李驢蛋自從有了崽兒後,便千方百計的想讓自己的崽兒讀書。
隻有讀書才能改變命運,才能讓他的崽兒變成人上人,可以吃飽穿暖,可以住着不漏風的好房子,然後養的白白胖胖,每日裏端着大蓋碗茶,然後吃肉喝茶。
能端着大蓋碗茶吃肉喝茶。
這就是李驢蛋貧瘠的大腦裏,所能想象到的最美好生活。
當然,以李家的家底,想要送崽兒讀書,無疑于癡人說夢。
但是李驢蛋是個有想象力的人,他将目光盯上了村裏的社學。
這社學是村中德高望重的一位鄉紳興建的,可以免費給窮人家的孩子讀書,可謂是善舉。隻不過啊,這窮也是分了三六九等的。
以李家的窮,加上他還隻是一個佃農,佃農在鄉裏是最沒有地位的存在,就連戶籍都入不了,所以這社學是不大可能收李驢蛋的崽兒進去的。
爲了讓崽兒讀書,李驢蛋幹脆用鐵鍬在社學的牆根下挖了個小洞,并且将這個洞僞造成了老鼠子洞,然後讓自己的崽兒每日裏偷偷貓在洞口,聽先生講學。
李驢蛋爲自己崽兒挖的老鼠子洞,位置處于社學的背陰面,剛好又對着一片竹林,有茂盛的竹林掩護,一般人輕易發現不了。
多少個日子,李天經幹完農活後,便會貓在老鼠子洞旁邊,默默的聽着社學裏的先生講課,雖然李天經的生活貧寒困苦,但是他的思想卻能遨遊天下。
他比他的父親更加有見識,懂得許多人生哲理,還有各種詩詞歌賦,甚至許多奇奇怪怪的知識,唯一的遺憾是,李天經不認識字。
不認識字,就算懂再多的知識又如何?
也還是個小泥腿子。
雖然李驢蛋拼盡全力爲他的崽兒創造了條件,但若是沒有例外,李天經這輩子也隻會成爲一個泥腿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然後娶妻生子,或者因爲他懂的太多,偏偏又不認識字。既踏入不了讀書人的上等階級,又爲普通的佃農階級所不容,然後成爲一個異類,連婆娘都說不到。
但是現在偏偏出現了意外。
李驢蛋和李天經,還有衆多的佃農都失去了田地,淪爲了流民。
這是比佃農更加悲慘低賤的階級。
在世人眼裏,流民甚至不能算作人,也就和牲口差不多,隻不過是會說話的牲口罷了,可以任意殺戮或者販賣,就算死了,也不會有人替他們叫屈的。
事實上,一路走來,李驢蛋這群流民也不知道面對過多少惡意的對待,他們能夠艱難的走到這裏,确實非常不容易,說是曆經磨難也不爲過。
現在,這幫流民都快餓死了。
眼睛都快綠了,在夜色裏看着就如同餓狼般,而旁邊的商人偏偏還當着他們的面烤着野兔和饅頭,許多流民已經在商議着如何打劫了?
但是身爲異類的李驢蛋和李天經卻沒有想過要傷害任何人。而李驢蛋的婆娘是個老實巴交的女人,加上膽子又小,身體也很弱,是以也隻能縮在一旁,任憑饑餓折磨着她的胃。
這女人雖然和大多數佃農泥腿子一樣,覺得自個的男人和崽兒都是異類。
但是她卻從來不會幹涉自個的男人和崽兒,每次都隻是沉默的守在一旁,存在感極低。
李天經閑的沒事,便給他父親講着他偷學來的一些知識。
雖然這些奇奇怪怪的知識,讓其他泥腿子鄙視不已,但是李驢蛋卻聽的津津有味,并且深深的爲他的崽兒感到驕傲。
他覺得他的崽兒和其他泥腿子不一樣,以後一定可以成爲經天緯地的人才,呃~雖然李驢蛋并不知道經天緯地是什麽意思?
在崽兒李天經的講解下……
李驢蛋終于弄明白了,爲什麽人光吃青菜會死,哪怕吃撐破肚皮,依舊難逃一死?
其實說白了,人吃五谷雜糧,但是身體最需要的營養,卻是碳水化合物,糖,米麥,植物的根和果實,包括南瓜等,都富含碳水化合物,可以爲生命供應能量。
至于肉和蛋?雖然含有的碳水化合物很低,但卻富含蛋白質,而人體卻可以将蛋白質轉化成碳水化合物,然後繼續維持生命。
隻不過蛋白質在轉化的過程中,可能會産生一種酮體,對人體略有損傷。
所以,凡是光吃肉蛋,不吃糧食的人,雖然不會死,但是身體也會慢慢出現問題,隻不過這個過程比較緩慢,一般人察覺不出罷了。
其實這套理論,大明科學院的科學家都知道,自然這些東西也是崇祯傳授給他們的,徐光啓等人初得這套理論的時候,猶自迷惑。
但是因爲對皇帝陛下的無比信任,大明科學院的科學家們,依舊還是将這套理論編成了教材,讓天下讀書人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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