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三消息傳來


“常晏?”

在樓上的陳殇喃喃自語。

常晏可是禦史大夫,他理當在鹹陽城中,雖然他的權勢比不上三輔,卻也是中樞重臣,不可輕易離開。

但此時此刻,他卻出現在于阗!

須知自鹹陽到于阗,不僅僅路途遙遠,而且要經過流沙瀚海,哪怕趙和重新打通了絲路,但對于常晏這個年紀的人來說,這仍然是一段非常艱難的跋涉!

若不是鹹陽出了大事,他不可能出現在這裏。

再想到趙和對清河的态度,陳殇的臉刹那之間變得毫無血色。

他徑直下樓,恰好趕在常晏的車經過樓下之時将他攔住。

“常公,常公!”

在車中的常晏原本挑起簾子觀察于阗城,驟然聽得有人呼喚,駭得他一跳,立刻将簾子放了下來。

見常晏躲入車内,陳殇不管那麽多,上前就掀開簾子,目光炯炯地瞪着他:“常公爲何避我?”

常晏看到攔住并認出自己的是陳殇,懊惱地用巴掌一拍自己的腦門。

“罷了罷了,怎麽是你這個潑皮?”

陳殇心念一動。

陳殇與清河的關系,在鹹陽并沒有作隐瞞,他實際上是沒有正式稱号的驸馬。常晏見到他如此懊惱,顯然其原本是不願意被他看到的。

之所以會如此,肯定和清河有關。

“朝中出了事情?”陳殇俯下身,沉聲對常晏道。

“呃,這個,朝中自然是出了大事,要不然,老夫堂堂禦史中丞,豈會跑到這裏來?休要攔老夫,老夫還要去貴山,要去見趙和!”

常晏聽得陳殇這一句話,便知道他可能沒有參與到朝中發生的密謀,當即哄他道。

若趙和沒有突然回到于阗,陳殇沒準還真被他哄過去,畢竟這幾年陳殇沉溺于溫柔鄉中,人也多少有些懈怠。但此時此刻,哪裏還會疏忽,他瞪着常晏道:“鹹陽城中究竟是有何事,天子出事了還是……大将軍出事了?”

“朝廷機密,與你無關!”常晏哼了一聲。

陳殇抿了抿嘴,然後粗魯地将常晏推回車内,自己一把将他的車夫擠到一邊,奪來鞭子在馬臀上抽了一記,驅馬便向前行。

“喂喂,你這是做什麽?”常晏在後叫道。

但是陳殇卻不理會他。

馬車才動,陳殇眼角餘光便看到,酒樓邊的巷子裏有人突然上馬,然後催馬往于阗王宮處奔去。陳殇臉色變得更加難看:“竟然……竟然遣人監視我!”

在于阗城中,敢派人監視他的,唯有清河。

他撥轉馬頭,馬車向着一處小巷拐去,而片刻之後,便有數十名于阗軍士湧了過來,向着馬車之後追去。

緊接着,警哨之聲四處響起。

聽得警哨聲,陳殇不由得破口大罵:“賊婆娘,竟然用乃翁的手段對付乃翁,今夜回去,非得弄哭你不可!”

他這兩年雖是浸在溫柔鄉裏,卻也不是什麽都沒做,于阗城的治安都是由他負責的,他當初在鹹陽就是無賴潑皮,自然知道如何對付自己的同類,因此在于阗弄出了一套警哨保甲制度,一方有事,巡檢武侯們可以在最短時間内做出反應,在這套制度投用之後,原本于阗到處可見的小偷盜匪都從此絕迹。

可今天,這套制度卻被用來對付他了。

他趕着馬車想要加速,但馬拉着車載着人,哪裏提得起速度來,他一急之下,幹脆将原先的那個車夫推落下去。

“陳殇,你這厮做什麽?”常晏吓一大跳,他能到此,那車夫可是立了大功的。

“讓你的人擋住後邊的巡檢,莫要傷人,擋住就行!”陳殇叫道。

“爲什麽?”

“你不想落入我家那賊婆娘手中,就聽我說的去做!”陳殇道。

常晏頓時明白,陳殇或許并未卷入鹹陽城發生的旋渦之中,但他絕不是一無所知。

沉默了片刻之後,常晏對自己的護衛親兵道:“依言去做,拖延時間即可,莫要傷人。”

常晏的親兵逐漸減速,将追兵給擋住,有這一緩沖,陳殇終于趕着馬車沖出了于阗城。

趙和此來帶着幾百人,自然不可能住在于阗城中,他們住紮的地方,正是當初清河和親時紮營的舊地,距離于阗城有數裏之遠。出城不久,身後城門處便有暴風驟雨一般的馬蹄聲響起。

陳殇回頭望了望,看到出來的是數十騎铠甲鮮明的騎士,不由又罵道:“這敗家賊婆娘,乃翁給你練的騎兵,不是用在此處的!”

這些騎士,同樣是陳殇一手練出來的,算是清河的親衛,數量不過二百人,此次追出來的足有六七十!

不過陳殇雖然是叫罵,心裏卻安穩得多。

他對趙和帶兵的風格很熟悉,相信此時趙和已經接到了報告,知道城門口的事情。而以趙和的性格,絕對不會對此事置之不理。

如同陳殇所想的那樣,當大隊甲騎出城之時,趙和的部下便已經發覺,他們立刻向趙和禀報此事。

趙和揚了揚眉。

他心裏覺得有些意思,難道說清河是想對他動手?

但旋即他便推翻了這個念頭,畢竟清河手中才有幾個兵士,兩百侍衛再加幾百武侯到頂,兩百侍衛或許還有些戰鬥力,那些以于阗人爲主的武侯,難道還敢與趙和帶領的秦軍對陣?

況且趙和敢來于阗城,也不是沒有準備。

他下令部下立刻整軍準備出動,自己來到營門之前。當他看到是陳殇趕着馬車狂奔而來時,更是心裏有了底。

“陳橫之,你是不是在外養了小的,故此清河派人捉奸了?”他還有心情和陳殇開了個玩笑

陳殇呸地吐了口唾沫,嘴中罵罵咧咧地道:“我是養了個小的,這小的個頭兒卻挺大,年紀就更大……賊婆娘不知好歹,我過會便回去教訓她!”

他說完之後跳下馬車,從趙和部下那裏又奪了一匹馬,然後上馬又迎着追兵而去。

趙和示意了一下,阿圖用長矛矛尖掀開馬車的簾子,露出裏面的常晏來。

常晏被颠得七昏八素,此時隻能勉強向趙和看來,然後哇的一聲,吐得滿車廂到處都是。

發覺這馬車裏竟然是常晏,趙和也駭得一跳,他忙讓人将之扶出,再看向陳殇時,發覺他已經攔住了那些追兵。

追兵們此時距離趙和的營地也僅僅是百步,這些女王親衛畢竟是陳殇一手練出來的,而且他們大多出自流于西域的秦人,哪裏敢真對趙和動手,又見最主要的目标已經落到趙和手中,故此陳殇三言兩語,他們便随着陳殇一起回去了。

且不說陳殇回去之後該如何與清河折騰,單說營地這邊,常晏緩過神來之後,終于與趙和見禮:“老朽萬裏來奔,托庇于都護帳下,還請都護萬勿見怪。”

趙和抿着嘴:“朝中到底發生何事了?”

常晏歎了口氣:“丞相死了,天子親政,大将軍已死,老夫被視爲大将軍一黨,若不是及早離開,隻怕也已經涼了。”

他将上官鴻死後中樞權力失衡、大将軍曹猛在一場政變之中死去,而天子嬴吉得以親政、九姓十一家重新踏入中樞的事情說了一遍,又将自己如何見機不妙脫身的經曆說得清清楚楚。末了,他又苦笑道:“如今想來,當初老夫逃走也算是有半步先見之明了,朝堂之上果然一場清洗,九卿之中有四位被抄家滅族,老夫若不是逃得快,定然也是其中之一了。”

趙和死死盯着他:“常公所言,我已經知道了,我唯有一事覺得不解,常公爲何會來西域,會來尋我?”

“最初之時我要尋的不是大都護,而是敦煌郡的馬躍。”常晏也不隐瞞,“我原本覺得,若是大将軍隻是去職監禁,那馬躍手中的萬餘邊軍,或許能有助于大将軍,但不曾想天子下手無情,大将軍當場身死……既是如此,我便隻能托庇于大都護了。”

趙和仍然盯着他,沒有作聲。

見此情形,常晏隻能再道:“此前我與大都護雖然并無多深交情,但好歹也幫過大都護一點小忙,另外……大都護可知天子真實身份?”

趙和心猛然一跳。

他當然知道嬴吉的真實身份,張衡将當初的舊事都已經對他說得明明白白。但是,當年的舊事,知道其細節的隻有寥寥數人,這其中,理當沒有常晏才對。

“天子雖是太子勝之子,卻并非當初投入銅宮者,他是太子勝與清河之母私通而生,故此他與清河同母異父。”常晏壓低聲音,确保隻有趙和能夠聽到,“大都護才是太子勝嫡子,烈武帝嫡孫,我正是知道這個秘密,才不得不逃亡出來!”

“你是如何知道這個秘密的?”趙和慢慢問道。

常晏神情一驚。

他原本以爲自己說出這個秘密之後,趙和肯定會大驚失色,但沒有想到,趙和卻極是鎮定,絲毫都沒有意外的表情。

他是聰明之人,心念一轉,便明白這是爲什麽。

趙和早就知道此事!

常晏白眉輕輕抖了抖:“當年之事,知道的人雖然不多,但我久在鴻胪,執掌禮法,又與前大宗正嬴迨交好,如何會不知曉?”

卻是被趙和在宮變之時殺死的嬴迨留下了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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