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以力氣而論,能與解羽相抗衡者并不多。
薛延陀勒布在犬戎諸将中便是以大力聞名,但仍然不是解羽的對手,故此他方才才會想要借自己部下的性命來消耗解羽。
畢竟哪怕是解羽這般人物,那麽重的大刀也不可能一直揮動,能夠連揮個三五十次就已經神力了。
但解羽改變節奏,拼着挨上雜魚小兵的一擊也要與勒布硬碰硬一回,這讓勒布立刻就陷入窘境。
兩人之間的主動權立刻轉到了解羽手中。
勒布心知不妙,想要撤身後退,想要避開解羽鋒芒。
但是才一往後,他便沉重地撞在了一人的身軀之上,這也讓勒布霍然驚覺。
自己并不是在廣闊的平原之上與敵交戰,而是在這狹窄的谷道中對壘,雙方兵員都拼命向前擁,他根本不能靈活地退後!
他一咬牙,将全力都聚于雙臂之上,因爲既然無法閃避,那麽就隻能再次硬扛面前這個長須秦人的一刀了。
雙方兵刃再度相擊,這一次,勒布左手一松,虎口都爲之震裂!
雖然仍然勉強封住了解羽一刀,但勒布心中清楚,自己不可能再擋住下一刀!
可退不能退,閃無可閃,他隻能帶着驚駭欲絕的神情,看着解羽再度舉刀劈來。
這一次勒布又揮動鐵骨朵去擋,隻不過他的阻擋隻是向征性的,根本沒有阻滞解羽的大刀。
緊接着,那刀便當頭劈中了他。
勒布一瞬間身形一凝,然後分成兩片,鮮血内髒流了一地,卻又被天空中的滂沱大雨沖走。
他的身體也倒在了地上,與那些早已死去的犬戎人混在一起。
解羽斬殺勒布之後,其實也是精疲力竭。
正如勒布所想的那樣,哪怕解羽神力,也不可能不停地揮動大刀數十上百次,更何況,他還要不停地砍人,要與同樣力氣不小的勒布硬碰硬。
因此解羽此時雙臂也是發麻發軟,而犬戎人并沒有因爲勒布的死立刻崩潰——以此時的大雨和戰場的混亂,犬戎人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勒布已經死了,他們隻知道眼前這個長須秦人兇悍絕倫,若不能殺之,那便要被其所殺。因此,立刻又有犬戎人被從人群中推了出來,補上了勒布的位置,然後一起向解羽撲來。
解羽身邊的秦人當然也是竭力向前擠,乘此機會,解羽停住腳步,縮入陣後,離開了第一線。
借助陣勢的掩護,他活動活動手腳,待力氣恢複之後,這才又重新上前,補上一位被擊殺的秦軍位置,開始在兩軍陣前大殺特殺。
這一次,再沒有一人能夠出來遏制他,故此他也帶着秦軍兵線緩緩前進,足足往谷中壓過去了十餘丈。
若兩軍勢均力敵,這十餘丈的進退算不得什麽,犬戎人一次反沖鋒便可以再推回來。但此時秦人憑借裝備上的優勢,厚甲與快刀在這樣的近身血戰之中實在太過強大,犬戎人隻是憑着勇武與血氣在硬撐,莫說反擊,便是支撐住如今的戰線也已是勉強。
後方的犬戎人意識到不對。
雖然地勢不利,總有犬戎人想辦法爬到高處向前觀望,在發覺代表秦人的黑衣黑甲緩慢卻堅定地推進之後,那觀望的犬戎人臉色大變,立刻從自己居身的高處跳了下來。
他身邊一名犬戎将領揪住他,暴躁地問道:“前方如何?”
“雨太大,看不甚清楚,但是,秦人在向這邊逼近!”那犬戎人叫道。
犬戎将領又問:“萬騎長呢,他人在何方?”
“看不到,人太擠,雨又大,實在是看不到!”
不得不說,這些犬戎人是厮殺慣了的,哪怕是這樣一個普通的将領,也從這僅有的一些信息中判斷出,戰局有些不妙。
他倒不怕戰局崩潰,犬戎人又不是沒有吃過敗仗,但問題是,他們這裏若崩潰了,後邊的大單于金玄怎麽辦?
須知此處除了勒布的萬人隊之外,金玄隻帶了一千餘騎過來——若連萬人隊都崩了,金玄那千騎如何阻擋不知數量的秦人大軍?
那名犬戎将領揪起部下的胸襟,聲色俱厲地道:“你速速回去,向大單于禀報,别的什麽都不說,隻說你看到的,然後請大單于早些離開布罕溝!”
那名犬戎人駭然道:“那……那你呢?”
“我到前面去,若是萬騎長死了,我就要去阻一阻秦人!”那犬戎将領厲聲道,然後将他一甩,“立刻回去,若給我再看到你,必砍下你的腦袋!”
那名犬戎人不敢耽擱,在泥水地中一滾,轉身便向後跑去。
他跑得飛快,帶雨天路滑,加之身邊還有不知多犬戎人在向前擁,因此他花費了不少時間,才終于跑回小城之中。此時布罕溝内宴飲早停,金玄雖然仍是鎮定,卻已經披挂整齊,這名犬戎人象泥猴兒一般出現在他面前時,金玄輕輕歎了口氣。
不需要禀報,他便知道前面的戰況恐怕是不樂觀。
畢竟厮殺之聲已經傳到了這邊來,他幾乎可以聽到那哭嚎呼喝之音了。
“前方情形如何?”他問道。
那犬戎人不敢有絲毫隐瞞,将事情說了一遍,金玄還能夠保持鎮定,他身邊的司馬衷立刻臉色大變,有些坐立不安起來。
而合不撒也怔怔地望着金玄,仿佛失去了主意。
“是我錯了。”金玄默然了一會兒道。
他并不是優柔寡斷之人,但此時的局勢,還是讓他猶豫了。
畢竟布罕溝太過重要,這裏的糧食就更重要,所以他實在不舍得放棄此處。但是,若不放棄,面對秦人如此淩厲的攻勢,他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才能守住布罕溝?
就算他願意付出這樣大的代價,他手中……有這麽多人麽?
“其一,我不該見小利而忘大勢,我來到布罕溝,不過是想親眼看看這邊的糧食罷了,但這卻讓我陷入險境,也讓我部下束手束腳,不得施展。”
“其二,我原不該以爲大雨天秦人不會出征的,我既然能冒雨來布罕溝,秦人爲何就不能冒雨來?我們戎胡固然是吃苦耐勞,秦人也不是耽于安樂之輩!”
“其三,我軍之長,在于騎戰,若在遼闊之地,秦人來多少,我都要與之鬥上一鬥,但在這布罕溝,戰馬不得周旋,隻靠步卒死戰,我是以己之短,攻敵之長。”
他緩緩說出自己的三個錯誤來,算是自己背起此戰的一切責任,而由此一來,他接下來的選擇也很明顯了。
“大單于,讓我到前方去。”他身邊一将沉聲道。
這是他的親衛千騎長濟格飛,雖然是千騎長,但論及權勢,還在一般的萬騎長之上。此人高鼻深目,須發皆卷,不類一般犬戎之人,卻是一個來自骊軒邊境的壯漢,骊軒人稱之爲蠻人。以他蠻人身份,能夠成爲金玄的親衛千騎,自然是因爲勇武過人、忠心耿耿了。
金玄看了他一眼。
濟格飛有些着急:“大單于便是要撤,總須有人爲你斷後!”
濟格飛明白金玄的心思,金玄大約是覺得這一戰沒有再戰的必要,已經生出退意,但是濟格飛要保護金玄,若是全軍潰退的話,在這樣的大雨之中,他很擔憂金玄的安危。
既是如此,不如他帶領親衛前去,若是能收拾戰局那是最好,若收拾不了戰局,至少也可以遲滞秦人,爲金玄争取到更從容的撤退時機。
金玄尚未做出決定,此時前方又奔來一人,這人同樣如泥猴一般滾在地上,單膝跪下,喘着氣道:“大單于,萬騎長薛延陀勒布已陣殁!”
卻是前線的犬戎人此時終于發現勒布已死,故此派人來報信!
“濟格飛,你去前面,接手部隊。”金玄聽得這個消息,心中也是一凜,然後下令道。
“麻洛,你過來,帶着親衛,保護好大單于!”得到金玄的命令,濟格飛應了一聲,然後拉過自己的副手,低聲吩咐道:“必要時,便是背着大單于,也要他先離開!”
麻洛點頭會意,目光看向金玄。
而金玄身邊,司馬衷回過神來,開口勸道:“大單于,勝敗不在一時,我等且先暫退,若濟格飛将軍得勝,我們再回布罕溝不遲。”
金玄冷冷地掃了他一眼,司馬衷頓時覺得全身一冷,頭皮都發麻起來。
不過雖然對此人之語極爲厭惡,但金玄心中也明白,這個時候離開,反而是更好的選擇。
他倒不怕犬戎軍隊會因爲他的離開而士氣受挫,畢竟此時這種情形,他就是離開,前方的将士也不會知道。
他真正憂心的是薛延陀勒布之死。
從薛延陀勒布前去阻擋秦人,到他的死訊傳來,前後時間,按秦人的方式計算還不到一個時辰!
這證明了什麽?
證明前線戰況慘烈到薛延陀勒布這名主将也要親自上前的地步,也證明了來的秦人必然是精銳和勇将!
所以,司馬衷所說的得勝再回,不過是虛僞之語罷了,至少在金玄心底,對于能不能再勝,是沒有任何把握的。
但局勢如此,已經不是他能夠改變得了的了,他唯有希望前線将士血勇能夠壓住秦人了。
想到這裏,金玄一語不發上了馬。
然後,他催馬便前行,目标,卻是向南。
也就是那厮殺之聲傳來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