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四烽燧點燃


若說單膝跪下,還隻是向趙和表示謝意,但郭英後一句請趙和決斷,分明就是心服口服,将北州善後大權拱手相讓了。

若郭英是刺殺郭昭的刺客,他自然就是一個弑親滅長的大逆之人,北州諸将可以不把他放在心上。但他身上的罪名被洗脫,天然就是郭昭遺産的繼承者,他這話一出,在某種程度上說,便是代表仍然心向郭氏的北州勢力表明了立場。

而這一股勢力在郭英遭難時未必能顯,但此時卻可謂舉足輕重。

再加上最可能不服郭英的韓罡已經死了,别的幾個就算懷有心思的将領相互看看,覺得這一大攤子的事情,自己未必能夠收拾得了,因此也就默認了。

一時之間,雖然有小小騷動,可是在場的北州諸将,竟然沒有一人出言反對。

相反,在冷場了片刻之後,還有人大聲道:“趙郎君……趙都護爲朝廷使者,如今大都護不在了,趙都護自然當作主。”

“正是,我等皆唯都護馬首是瞻!”

趙和并沒有恥笑這些人的見風使舵。

世人大多皆是凡人,隻要大節不虧,關鍵時候立場站穩了,這點小小的缺陷何必去苦追。

若眼中容不得沙子,那身邊就沒有可用之人。

便是趙和自己,扪心自問,也少不得私心雜念。

他看了看周圍:“我們先去軍營,接應段長史!”

北州城中的兵力并不多,在一番大戰之後,除了在石河關還保留大量軍隊之外,北州城中駐軍不過區區千人。這種外重内輕之局,若是放在大秦中樞,自然是極爲忌諱之事,但北州邊遠戰事之地,這種情形也是難免。

總不能面對着犬戎的威脅,還将重兵紮于北州腹地,而削減石河關這戰略要地的人手吧。

但正是因爲城中兵力不多,所以兵營中這千餘人反而成了關鍵,隻要掌握了這千餘人,别的武卒、差役,根本不足以與之抗衡。

郭昭在時對這千餘人也相當重視,沒有将這千餘人交給任何一位高級将領,而是讓自己的心腹校尉掌控。整個北州城中,真正能夠調動這千餘人馬的,唯有他本人,便是郭英,也隻能憑借郭昭的兵符去調動。

在郭昭死後,兵符被霍峻封印,但段實秀執僞造的文書而來,還是暫時控制住了名爲桓迅的校衛,令其封營不出。

等衆人趕到之時,那桓迅明白了情況,驚得臉色都變了。

“霍峻沒有來此?”雖然将主事之權交給了趙和,但心中對霍峻恨極,因此郭英還是忍不住搶着問道。

“并未來此。”段實秀也覺得奇怪。

他與趙和的布置之中,奪取軍營是關鍵一步,不過現在看來,這一步似乎是多此一舉。

“霍峻是聰明人,否則他也不能在大都護眼皮底下與犬戎勾結而不被發覺。”趙和心念一轉:“想來他是看到我與少君出現,而段長史卻不在,明白段長史必然來此,便放棄了奪取城中兵權……他肯定去城外了!”

很快,南門處傳來的消息證實了趙和的猜測,霍峻在離開都護府後根本沒有耽擱,直接帶着十餘騎出了城,向着石河關方向而去了。

“他去奪石河關的兵權!”郭英臉色一變。

其餘衆将,也都微微不安。

唯有段實秀還保持鎮定,他搖頭道:“石河關如今的守将乃是劉楷,此人爲韓罡副将,大都護以他輔佐韓罡,就是因爲此人穩重。霍峻即便到了那裏,或許可以乘其不備殺之,卻不可能從他手中奪取兵權。”

他言下之中,隐隐還有别的意思,郭英此時已經不再是昨日的天真,自然明白。

這個劉楷,實際上是郭昭用來監督韓罡之人,他連韓罡都不會盡信,這非常之時,霍峻幾乎是孤身到來,怎麽會不引起他的疑心?

“不過此人正因爲穩重,所以也不會擒下霍峻,若霍峻真到了石河關,隻怕會從他這裏離開北州。”段實秀又道。

“既是如此,我們得兵分二路。”趙和揚起眉頭:“我與郭少君、易将軍、吳将軍、宋将軍等去追霍峻,楚将軍與桓校衛領這城中兵馬去陰陽峽支援李弼,其餘諸将,各歸本營……”

北州最多之時能養活二十餘萬人,治下的地方其實不小,雖然隻有北州城一座城,但底下村鎮營寨數以十計,諸将所領軍隊,半軍半囤,分散在各地。此時變故已生,趙和便讓衆人回去動員兵力,準備應對可能的危機。

“段長史依舊坐鎮北州城,統領諸多事務。”趙和最後看着段實秀:“一切拜托了。”

他自己親自去追霍峻,而不是乘機在北州城攬權,這一選擇,無論諸将心底是不是認同,但至少面上還是服氣的。因此衆人都領命而去,而段實秀也點頭應了一聲。

隻不過段實秀最後補了一句:“趙都護,若是霍峻已經離了石河關,那就讓他去吧,終有在戰場之上見到他的時候,用不着急在一時。”

趙和微微一愣,此時諸将各自領命而去,屋中隻剩他們二人,段實秀回望着趙和,徐徐說道:“我看都護頗喜以身犯險之舉,如今北州希望,盡在都護一身,不可不慎重。”

趙和默然了一會兒,然後大笑起來。

他與郭英等縱馬狂追,隻用了一日功夫便趕到了石河關,到此一問,果然霍峻已經穿關而去。

郭英得知之後暴怒,指着劉楷便欲斥罵,卻被趙和一把攔住。

“霍峻是副都護,他要出關,劉楷能怎麽樣?”将郭英拉到一邊,趙和勸道:“咱們來晚了些,這豈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況且,我擔憂的不是霍峻個人脫身,我真正擔憂的是他與犬戎人的勾結究竟到了什麽地步。”

“趙都護此言……指的是什麽?”郭英雖然還有些沖動,但終于能聽得進别人之言,特别是對他說話的還是趙和,因此他按住怒火問道。

“外邊有沒有犬戎人接應霍峻。”趙和道。

郭英悚然一驚,忙向劉楷沉聲問道:“這幾日可有偵騎派出,有沒有犬戎人的消息?”

劉楷臉色也微微一變,回道:“依北州慣例,我們每日都會有斥侯巡視,他們最遠達三十裏之外,另外,石河關外圍諸堡雖然已棄,但前些日子,韓将軍特意來此,重建了烽燧,因此犬戎人若有什麽動靜,烽燧處必有烽火……”

他話還未落,就聽到外頭匆匆腳步聲起,緊接着一位軍官沖了進來禀報:“落雁坡處烽燧被點燃了!”

不等劉楷說什麽,趙和與郭英快步出門,向着石河關關頭望樓跑去,片刻之後,他們便登上望樓,看到從石河關外約五裏處的一座山峰之上開始,向着東南方向,綿延的群山之中,足有七道烽煙騰空而起。

此時在石河關外約二十餘裏處,霍峻也擡起頭來,眯着眼睛望着這些烽煙。

他身邊的護衛隻有十餘人,此時一個個面色不安,有人甚至猶豫不決,似乎是想撥轉馬頭往回走。

“你們家人都在犬戎之處,當然,等會見到犬戎之後,你們說話小心,要稱胡戎,不可再稱犬戎了。”霍峻緩緩開口說道。

這些護衛神色微動,那點猶豫都被抛開了。

霍峻在北州經營二十餘年,爬到了副都護的高位,成爲北州高級将領之一,按理說招攬到手的人應該不隻這些。但北州上下都與犬戎有深仇,他能夠弄到這三十餘人已經是頗有本領了,之所以能夠控制住他們,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将他們的家人送到了犬戎部族中去。

“如今大都護不在,郭英少而魯莽,諸将老而自利,上下心已不齊,胡戎大軍來戰,他們士氣低落,必難抵擋。若是你們想留在北州,不過是與衆人一起成爲俘虜罷了。”霍峻歎息着道:“相反,你們與我一起,助胡戎取北州,必可受胡戎重用,秦戎有别,胡戎隻能以秦治秦,彼時我們都身居高位,也可以庇護北州民衆一二。”

他這一句話,讓衆人徹底失去了反對之意。

見衆人心意已決,霍峻催馬繼續前行,但他面上的神色,卻變得有些不自然。

他很清楚,自己這一次棋差一招,輸給了趙和。既然連他自己都輸了,那麽他派去接應犬戎奇兵走陰陽峽的圖謀隻怕也不能得手。他如今近乎單身來投犬戎,犬戎人究竟會給他什麽待遇,還很難說。

但願前方所遇的不是銀簽單于,若是金策單于……

就在霍峻心念百轉之中,兩個時辰之後,他終于遇上了犬戎的斥侯。

又過了半個時辰,他被帶到了大隊的犬戎人之前。

看清犬戎的部旗之後,霍峻心一沉:是銀簽而不是金策。

心中如何想,他面上自然沒有表露出來,而是笑吟吟迎了上去:“霍峻見過銀簽單于!”

在大旗之下,銀簽單于睨視着他,用馬鞭斜斜一指:“沒有想到,這個與我交戰多年的秦狗,竟然是咱們派出去的密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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